披上一件外套,我下了床。
我沒有開燈,而是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了門口。我輕輕地打開房門,光著腳走出房間,走廊裏空無一人。
我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走下樓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摸索著來到一樓的廚房,打開水龍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沒有立刻關掉水龍頭。我一邊喝著杯子裏的水,一邊聽著嘩嘩流出的水聲。
這聲音能讓我平靜。
等我喝完一杯水後,我關上了水龍頭。我把杯子放回原位,轉身走向客廳。
月光透過客廳的落地窗寧靜地灑在深色的地毯上。
我不想就這麼回到房間裏去。我忽然很想去看看遊泳池。
於是我沒有走向樓梯,而是走到玄關,打開大門,走出了跡部家。
我獨自繞過花園,來到遊泳池邊。
沒有風,沒有聲音,隻有波光粼粼的水麵和清澈見底的水,一輪明月孤獨地掛在空中。
我光著腳站到遊泳池邊上,以便能最近距離地看著水麵。磚麵很冷,我深呼吸了一下,伸出一隻已經凍得有些發紅的腳,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水麵。
很涼,但還不足以涼到讓我麻痹的程度。
我縮回了腳。盯著遊泳池陷入沉思。
如果我不發出一點聲音地沉進這個遊泳池,再不發出一點聲音地從裏麵出來,回到房間脫掉濕衣服,把身上擦幹回到被窩裏睡覺,第二天早上起床當做什麼事情都發生過一樣下樓吃早餐是否可行?
答案是,我或許會感冒,或許會半夜就開始發燒,或者因為痛經而開始打滾,然後缺席明天的期末考試。
然後我會輸給那三個人,不得不被迫接受三個不合理的要求。
可那又怎樣呢,如果我沉進去之後就不再出來呢?
那就不存在生病,不存在考試,不存在打賭,什麼都不存在了。第一個發現我的或許會是園丁,或許會是某個路過的傭人,或許會是起來晨練的跡部。
我握緊雙手,寒意正在侵蝕我的全身。
我聽見背後傳來“吱呀”的一聲,好像是有誰打開了什麼門。然後又傳來了“吱呀”一聲,門似乎又被關上了。
我不能確定那聲音來自何處,我回頭看了看,發現身後除了一麵牆和窗戶之外什麼都沒有。然後我就這樣順勢抬頭往上看,發現跡部景吾正站在二樓的陽台上低頭看著我。他穿著睡袍,身後是可以通往他臥室的門。
他房間的陽台離我房間的陽台很近,可我從沒見到他在陽台上出現過。不論如何,此時此刻我沒心情對他說“晚上好”。
跡部景吾看著我,我想他看到了我凍得通紅的雙腳和正在微微顫唞的雙手,可他什麼也沒問,沒說。
我把頭轉了回來,視線重新回到遊泳池上麵。
“你不睡覺嗎。”
我背對著他鎮定地問道。
“正要睡。”
背後傳來他的低聲回答。聲音稍微離得有些遠,但可以聽清。
我爸和繼母的房間在三樓,離我和跡部的房間有些距離。我希望他們已經熟睡,這樣就聽不到我和跡部的談話。
“你是打算逃避考試嗎。”跡部說,“再這樣呆下去的話,你就可以臥床不起了。”
“你很幸運。”我盯著遊泳池說,“你可以開始考慮該怎麼整我了,因為我明天也許真的會輸給你。”
這大概會讓宍戶失望,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我今晚注定會失眠。
“哼,你在害怕嗎。這可不像你。”
“……在你眼裏我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道跡部一直以來都是怎麼看待我的。也許隻是個從天而降的麻煩,也許隻是個毫無幹係的陌生人。也許隻是一個剛好住在同一屋簷下,討厭卻又不能趕出去的對象。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我說,“我媽媽是一個演員,有人告訴我她很漂亮,漂亮得就像任何一個好萊塢明星一樣。可她在我兩歲的時候就離開了,有人說我長得像她,我卻甚至連她的摸樣都記不起來。我有一張她的照片,是從一本很老的雜質上找到的。我把她的照片剪下來貼在鏡子上和我自己的臉做對比,我想看看我們究竟長得像不像,可我發現我對比不出來,我的臉型也許有些像她,但那時我才六歲,我的臉上有雀斑,鼻子也有些塌。當周圍的女孩們都被她們的母親抱在懷裏說她們像天使一樣可愛的時候,我爸卻從來不會這麼做。他隻會說,麻裏奈,你的頭發長了,得剪剪了。”
我說完這些話,身後卻什麼回答也沒有傳來。我以為跡部或許已經回了房間,但他沒有。
他站在陽台上,隻是一言不發地聽著。
“我爸的工作很忙,他總是得扛著相機出去為各種各樣的人拍照,今天在紐約,明天也許就去了拉斯維加斯。”我繼續說道,“我明白他必須為了生計而奔波,畢竟我媽走了,而我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他大多數時間都是不在家的,而我大多數時間都被放在隔壁鄰居的家裏照看。鄰居家有一個比我小兩歲的男孩,他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很好的父母,我一直都很羨慕他。十歲那年我經曆了第一次初潮,我以為自己長大成人了,然後在那一年我意識到自己愛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