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管學生營的,都是些娃娃兵,他自己也是個娃娃兵,根本說不上話的。”方孟韋在榮石後麵,很無措。這些學者是國家的臉麵和脊梁,可是現在沒有人聽他們說話,他們再怎麼鬧,聲音也大不過槍炮。
“榮教授,這是……”
“昨天晚上給我送被子那個。你看他像能代表雲南王的麼?”榮石打著哈哈,把被子毯子一卷,抱著,和方孟韋快步離開。
方孟韋走在他身邊,似笑非笑:“榮教授?”
榮石咧開嘴:“唉。”
方孟韋打聽到下午會有一輛運輸卡車要去昆明市裏,幫榮石托請了人,下午捎上他。上午方孟韋照常和學生營的修機場,榮石在他營房裏轉了一圈,沒事好幹,隻好把昨天晚上蹭了泥的被罩和薄薄的軍用毯還有床上的床單枕套全洗了。方孟韋床下有個挺大的桶,專門用來洗大件的。榮石忙得熱火朝天,方孟韋在操場上搬水泥,無意間一抬頭看見自己營房前麵晾衣服的鐵絲架子上晾滿了飄飛的衣物,嚇了一大跳,抹了一把臉一路跑過去。
榮石迎著太陽在整理床單,還有點洋洋得意:洗得多幹淨!
方孟韋頂著一臉水泥沫跑來:“榮石?你不歇著幹什麼呢?”
榮石很老練地抓住洗好的床單刷啦刷啦狂甩,甩完了往鐵絲上一搭:“昨天晚上沒辦法,給你弄得全是泥……”他略帶表揚似的整理著啪啦啪啦飛舞的床單,想把它捯飭得兩邊對齊:“不錯,小營房收拾得板板整整的,枕頭底下沒塞襪子褥子底下沒藏內褲,內務很好!”
方孟韋瞪著圓眼睛怒視他,榮石樂嗬嗬看天:“都是些老把戲了。我當兵那會兒大頭兵的營房那個味兒喲。”
清早的風涼絲絲地吹拂著,衣服撐上的白襯衣在鐵絲上左右搖擺,兩隻袖子打一下榮石,打一下方孟韋。潔淨的衣物被單在清風中散發著水汽和香氣,溫溫吞吞地融化著心。
方孟韋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無奈道:“你用了多少肥皂?”
榮石猛地轉臉,對著方孟韋眨眨眼。
肥皂的數量都是定額的,方孟韋洗衣服洗澡都是算著用。榮石幹什麼都大刀闊斧,一頓洗下來肥皂不知道浪費多少。
方孟韋歎氣:“……謝謝。”
榮石很喪氣。方孟韋讓他去洗個澡,他一攤手:“沒有毛巾。”他仿佛好幾天沒有收拾自己,剛才洗被單衣服上濺了水,透到皮膚上,簡直醃起一層皮。
方孟韋用袖子擦擦臉:“澡堂就在後麵,快去,去晚了熱水又不夠。至於毛巾牙刷……你……你用我的吧。”
榮石撓撓臉:“我以為你有潔癖呢。”
“我的確有。”方孟韋不再跟他扯淡,小跑回去接著搬水泥,榮石看著他的背影,嘿嘿笑。
榮石端著方孟韋的搪瓷盆去澡堂,他比方孟韋走運一點,熱水很夠,痛快洗了個熱水澡。他用方孟韋的牙刷刷了牙,刷完用嘴吸了兩口爽快之氣——好幾天沒刷牙,他都不敢在上風向跟孟韋講話。使用毛巾之前嗅了嗅,嗅完又唾棄自己,唾棄完直接把方孟韋的毛巾蓋臉上了。
等榮石精神煥發洗出來,方孟韋還在忙。方孟韋的學生營負責整個機場的水泥搬運攪拌,一袋一袋卸車運送,榮石瞧他卷著袖子掐著腰,一身勞動的狼狽,蹙著眉跟人講話。小樣講話的時候很有氣勢,很是個軍官該有的架勢。榮石用大拇指蹭了蹭鼻梁。他在想機場外麵那些學者教授。他們要見龍雲,方孟韋不會不往上彙報,這會兒重慶應該都知道了。重慶對昆明的不滿越積越重,龍雲也從來不服蔣介石。這些固執天真一片赤誠的先生們想幹什麼榮石心裏有些數,隻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