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蘿杓,是一隻活了兩百年的藤妖。
他們都喚我阿杓。
我沒有一個親朋好友,這個他們是指我的客人。
我雖然有很多客人,但卻沒有朋友,因為來我這裏的人,隻能來一次。
我獨自住在南山的觀月林,賣酒為生。
我賣的酒與別處的不同,我的酒是三界最昂貴的酒,亦是最廉價的酒,我不收金銀此等黃白之物,我隻換好的故事,自己的也好,別人的也好,隻要足夠動人,足夠悲傷。
我每日隻釀一壺酒,隻賣十個客人,賣完也便打烊。
因此,我的酒館也不像別的酒館那樣規規矩矩的接待客人。
我向來隨著自己的心意開門,有時候是雞鳴破曉之時,有時候是晌午時分,更甚至三更半夜亦有之。
但我並不缺客人,因為世上快樂的人很少,每個人都會有大把煩心事。
而我釀的酒,一杯解憂,兩杯無傷,三杯忘情。
也因此,我的酒館名解憂。
當然,並不是什麼故事都能換酒。
我好歹活了兩百年,也算是一隻有文化有見識的妖,尋常故事自是滿足不了我的胃口,不過天下之大,造化鍾神秀,兩百年來,好故事子子孫孫無窮盡,這點十分合我心意。
隻是,世道更迭,規矩在變,本妖也是需要與時俱進的。
前一百年聽故事是為了找樂子,這後一百年自然要尋傷心,隻是聽了近一百年的傷情故事,我卻從未流過一滴眼淚,實乃平生憾事。
我坐在櫃台後長籲短歎,今日的故事頗為不滿意,頗為不滿意。
卻有人來與我說話,看模樣是個年輕書生,這是今天的最後一位客人。
他問我:“姑娘,你年紀輕輕卻怎麼獨自幽居在這一隅偏僻之地?”
這個問題我已經答過許多次,於是想也不想便開口了:“這院子是祖上留下來的,父母在我年幼時便外出了,久不見歸,我想要在這裏等他們回來。”
客人似乎深感冒犯,麵上現出幾分愧色來,有些抱歉又不無惋惜地勸慰道:“恕在下冒犯了。隻是姑娘,綠野桃源雖好,到底比不過人間繁華。這世上有百媚千紅,需得姑娘一一品味才好。”
我倒不覺得他哪裏冒犯,這起初不過是隨口應和之話,說的多了,連自己竟也難辨真假。日日在這酒館之中,老少美醜,見過的人數不勝數。可像他這般說話頗為中聽又舉止斯文的,倒是少見。
我隻是笑笑,有些漫不經心地回應他:“是嗎?”
思緒卻有些飄遠。
我何嚐不想去瞧一瞧人間的繁華,聽說人間有許多小城,城裏有許多人家,白日裏車水馬龍,熱鬧不已。夜裏萬家燈火,街市如晝,好似星河掉下了凡間。從別人嘴裏聽來,雖難以想象,卻是令我神往。
可是我出不去南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出不去,我也曾嚐試過離開這裏我也曾嚐試過離開這裏,可是在這觀月林,好像有什麼在拉拽我的心髒,撕扯我的魂魄,每往前一步,都是穿心蝕骨的疼。
於是我隻能待在南山,從清晨到傍晚,一年四季,日日夜夜,在這裏從露華濃瞧到霜華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