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瀲猛地搖頭。
我笑笑,又道:“我更加是不會滿意。你想他忘記我,那為何不是給他吃兩粒忘情丹,或者許多粒,這樣也保險些。”
畫瀲不應我,興許她亦是如我這般想的罷。
“畫瀲”,我歎道,“這回我成全你。你為了他雙眼都哭瞎了,我十分感動。”我笑著側頭看她,“這樣罷,等我死後,我將我的雙眼送給你怎麼樣?”
畫瀲倏地就愣住了,眼角還隱約殘留著淚痕。
我道:“你莫要覺得我是在好心幫你,我向來毒蠍心腸不會做虧本的買賣。即便以後你與火神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我也阻攔不了,但你會用我的眼睛去看他。”
畫瀲處於怔愣中久久回不過神來,我又陪著她曬了一陣太陽吹了一陣風。我與她皆沉默著。她是不能說話,而我是沒力氣說話。
歇了許久,我才扶著廊柱緩緩起身,盡量站穩,隨手閑淡地理了理裙角,轉身出了園子,道:“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還有不服的,盡管再來找我糾纏。”
(三)
自那以後,火神再也沒來找過我。但我知道,他總會來找我的。
寢殿裏養蛇兒的光球愈加淡化虛弱了些,盡管青夜每日有為我煮調息的羹,都無法阻止它變得虛弱。
因而青夜想用他自己的修為去養蛇兒,被我阻止了。我亦沒再拿修為去喂它,因為已經沒有了。
蛇兒長大了許多,性子早不如我初初在人界遇上的那般任性衝動,不會動不動便咬人,連我時常逗它它都對我愛理不理,隻偶爾掀一掀眼皮挑我一眼。如此,倒頗有闌休的風範,什麼都是淡淡的。
還有大白和弦衣。大白似學聰明了,曉得我將手伸入光球去逗青蛇兒後身體就會不舒服,它便開始對我寸步不離。隻要我向那微弱的光球一伸手,它便會咆叫,尖尖的白牙呲得老長,圍繞著光球來回亂竄,大有將蛇兒一口吞進腹中的趨勢。
弦衣,亦開始日複一日地對我寸步不離。他總說我的顏色很差形容很憔悴,我便玩笑著說,是我的報應來了。他不許我輕易提“報應”二字,且再也輕易不對我笑。
然我是後來才知道,弦衣並非什麼都一無所知。他隻是什麼都知而不說。因為他懶得說了,我又倔得很。
一日,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睡在弦衣的懷裏。不知何時起,他身上獨有的芬芳的香氣已和歡骨香的效用差不多了,可以起到安神的作用。
後來睡著睡著便覺耳朵有些癢,一隻手正輕柔地替我攏著耳發。
有淡啞好聽的聲音緩緩響起:“若是他們都那麼愛你,怎麼舍得你將自己糟蹋成這副模樣。魂魄沒有了,修為沒有了,就連往後的生生世世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他們怎麼舍得……如果你當真有來世,我定會趕在他們所有人之前遇上你,然後讓你愛上我。我定不會讓我為我難過為我掉眼淚為我不顧一切。偏生你就是太倔了,我這麼好個人放在你麵前你偏舍不得、放不下別人,是你的損失。”
我沒有瞠開雙眼,頭往弦衣懷裏又靠了靠,帶著濃濃的鼻音應道:“我太不長眼了,這麼好的弦衣居然沒有看見……不過你說的話要算數,我還有來世的話,你要最先找到我,使盡渾身解數都要讓我愛上你,不許我傷心難過掉眼淚……這樣的話,我便不再許你半生不離棄,我許你三生不離棄。”
“何時醒來的,真狡猾。”弦衣身體顫了顫,收緊了抱著我的手臂,頭湊近我的頸窩裏深吸了一口氣,道:“好,一言為定。”
後來,珞梧宮開始不安寧了。聽說火神,拿著丹鄴劍,難以控製地殺了不少妖魔兩族,最後闖進了畫瀲的園子,還要殺了畫瀲。
那日,弦衣拗不過我,抱著我去了畫瀲的園子。
彼時火神正拿劍指著畫瀲,黑衣墨發翻飛。一無情起來,他總是這麼一副痛人心的樣子。
一如當初,同樣是在這珞梧宮,他同樣祭出丹鄴劍,毫不猶豫、毫無留情地斬殺畫瀲。她的感覺,我不是沒有親身體味過。
(四)
火神一言不發,當即就衝畫瀲飛了過去,畫瀲被他的氣勢驚得顫了顫眼眸,一滴涼透的淚自眼角滑落,她比著唇形道:“我知道我錯了,不論我做盡什麼你都無法愛上我。火夕,我那麼愛你,是你沒有良心。”
說罷,畫瀲閉上了眼。火神的動作連頓一下都沒有。我忽然鼓足了力氣道:“你確定你該殺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嗎?!”
話語一落,如願看見火神生生頓住。他緩緩轉過身來,身上邪佞之氣大振,一銀白一幽青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我。
頓時弦衣與大白都如臨大敵,雙雙將我護在身後。弦衣問:“他怎麼了?”
不等我說話,下一刻火神猛地衝了過來,麵無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一股不知名的寒意頓時席卷了整個園子。
終於,他連一點理智都沒有了。隻有殺了我們他才能解脫他自己。除此,他別無選擇。
就在風卷雲殘的一瞬間,弦衣與大白一心迎敵,卻忽略了他們的背後。我輕輕道:“他中了我的蝕心術。”
弦衣沒能反映得過來,我仰天大叫一聲,散盡元神裏的最後一絲靈氣,用那靈氣給我的弦衣和大白織了一個五彩斑斕的琉璃幻境。
沉浸在幻境裏,猶如我還在。就不會覺得那麼痛苦。
半生不離棄,半生不離棄。
我的一生很短暫,實際上我不知道自遇上弦衣之後到底有沒有做到拿我的餘半生陪滿他。
我順手將弦衣與大白拂到一邊去。他倆的神情都十分安然恬靜。我看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