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縷記憶終於被喚醒了。臨盆那一晚,一隻金發碧眼的魔鬼守在榻前,看著大姨婆將她的骨肉自胯間推送出來。
“天寶!我的天寶哪!”劇痛之後的恍惚不曾麻醉她的喉舌,她發出最鬆快的呼喊。
隻是醒來之後,魔鬼一臉獰笑地問她:“你還要湯姆的孩子麼?”
抱到她跟前的,是個肌膚白如石膏的一團“幽靈”,會叫,會笑,會瞪大眼睛看著她,卻是那樣詭異,粘在頭皮上的細軟銀絲猶如鋼針紮碎了她的心智!倫敦那些噩夢遂向她壓來,她隻得下意識地退讓,掙紮:“不要了!這孩子我不要!不要!”
如今她百般強調“不要”的孩子,卻被最愛的男人牽在手裏,所謂的“合家團圓”大抵便是如此。她已有多久不曾體嚐“家”的滋味?自去到英國之後,自來到幽冥街之後,自拒絕了呂頌良之後,自與斯蒂芬相遇之後……“家”便在她身上以錢財的形象出現,於是她一次又一次摟抱珠寶與鈔票,為錯誤的需求奔忙。
“如今終於像一家人了。”他將她的手握起,夾在腋下,於是三個人又緊密了一些。
“娘……”若望又喚了一聲,她當下肝腸寸斷。
“總算可以一道走了。”
她似乎有些不信,幸福怎能在最殘忍的時刻才賜予她?先前那些努力、計較、退避、瘋狂、仇恨,又是為了什麼?
“嗯!”呂頌良點了點頭,又將天寶的手臂夾在腋下,他瞬間覺得溫暖無比。
三人仰麵後傾,自高處落下,朝陽將鍾樓染成血色。墜落過程中,天寶的皮膚竟泛起自然的淡黃,銀發亦映成褐紅,在風裏飄揚。
杜春曉與夏冰走出鍾樓的時候,一腳踏進了血泊,呂頌良與潘小月姿態扭曲,頭部卻都偏向一起,嘴角有解脫的快意。天寶仰麵向上,一對寂寥的淺色雙眸直視天際,宛若等待神的召喚。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夏冰忍痛說道。
杜春曉一言不發,曙光下暴露的眼角細紋,令她瞬間老了十歲。
尾聲
“春曉啊,這下咱們該去哪兒了?回青雲鎮?”
火車站還是冰天雪地,夏冰一麵跺腳一麵問歪在長椅上抽煙的杜春曉。
“不曉得,走哪兒算哪兒。”她懶懶回道。
“行行好!”遠遠一叫花子走過來,身上胡亂纏著破棉絮,也不穿鞋子,隻拿稻草綁住兩隻腳,兩隻手用破布包得跟饅頭似的,頭發鉸得極短,麵孔粗黑,一咧嘴便露出半口殘牙。
夏冰轉了個身,沒有搭理,孰料那叫花子不依不饒,糾纏起杜春曉來,將手中一隻破海碗直往她胸`前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