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隱,這個世界,一物降著一物。幸福呢,也分了太多種。不需執意,但要珍惜!”語畢卻翹嘴努努艙內,靈巧的模樣叫他不經意怔怔然,有絲傷感。“既能勸人,卻為何不肯開解自己?”想不到十餘年間,她都是孤身一人,隻有韓豐紅蓼為伴。她竟不曾與夜橪聚首!當年,趙匡胤咬牙拔出“朱殤”的一瞬,清兒慘呼聲中斷了鼻息。在場諸人皆大駭,再不管是否真實奏效,立刻落血入“隨和”,就見一弧紫青光芒自玉璧神珠間射出,飛虹般襲入她迸血的胸口。她活了過來,然傷勢卻依然嚴重,連趕來的昝先生都束手無策。過了一日,大宋皇帝終於放她隨扶搖子離開,去尋找陳摶所說隻能獨赴的神跡溫泉。臨別一眼,她的眸波清冽,遙風中倚著馬車圍簷,口形淡淡,相見有期!他亦未再逗留,當晚帶夜橪離開了大宋,夜橪雖然傷重,但並非不治。可自他醒來,得知清兒未死後,就失語了一般一句話都沒有了,每日沉沉躺著。因為與夜兄義父有舊,昝先生自然盡心料理,大概兩個多月的光景,夜橪總算能獨自站起。然後,他便忽然消失了,與“朱殤”一起。他怕他出意外,曾經幾度搜尋,但是夜橪是何等樣人,自然無可查證。又過了一陣,聽聞清兒也失去蹤跡的消息。他便自揣測,他們,該當在一處了吧。比翼雙飛,笑傲山林。他以為,十餘年來,清兒與他定然伉儷情深,兒女膝下環繞。想不到她卻在他問起時,握住茶盞靜靜的答:“沒有!我和他曾見過一次,我請他離開了!然後,就再沒有碰過麵。”他驚愕:“夜兄怎麼會放開你?”以夜橪的心智手段,怎麼可能任她孤獨十餘年?一層極輕的嘲諷,煙水般籠上了那女子依舊清麗的眉目:“當年一亂,難道,他還有立場強迫我麼?”“這……”他一時卻也無可反駁,隻是澀然,“你這是何苦?”為了那個人,她連性命自由都肯拋卻,最後卻……她一笑:“灰了心!”平淡的三個字,染進幾程辛酸苦痛?當年一腔癡心,卻留不住夜兄的決意。陰謀,政治,傷害,血腥……,沒料到的慘烈的結局。江川連綿不絕,延出秀麗的翠色。鍾隱望著青山映襯下的冉冉清質,幾乎失卻了慣常的淡定,心中酸湧:“清……”她繼續抿唇自嘲:“自然,除了意氣,還有疲憊。既然挽不住東逝水,我決定不再強求周全,聽陳道長的規勸,非轉折處,不再幹預既成的命運。自自然然一個人活著,對我,也並非有多困難!他直蹙了眉頭,清兒卻似乎不想再繼續,轉忽兒就將話題岔開了去。他自然如鯁在喉,又不忍出言追究,胸中堵悶著,午膳也用不進。後來二人出了船艙,她主動提起女英,他才趁勢開口勸問。她見逃不過了,終於含笑道:“其實,我也沒有死鑽牛角!”甩甩頭,一捧墨發仍舊瀝瀝鴉澤,隻是較過去短了些,少了點柔美的風味:“當年斷發斷情是真,可是都這麼多年了,哪有一輩子解不開的愁怨?隻不過,我自輕鬆活著,也不想刻意去尋。有緣碰上,再說吧。”一席話輕鬆釋然,倒仿佛眼底透徹的江水,光照中,水草墨石清晰可見,坦白白的沒有任何的陰影。鍾隱又望了她半晌,方才舒了謙謙眉眼,吐出一句歎息:“清,你果然相信,山水自有相逢,對不對?”她說“是”,水眸還是清新,笑彎的時候,眼角幾道極淺的紋路如銀絲菊花,愈發灑脫,“所以,咱們不需約定,總不過是四方山水遊遊蕩蕩,難道碰不上麼?”想了想,又道:“不過如有需要,可以去“閑芳軒”聯絡。那裏麼,還存著鍾隱的分子,如今還是芙蓉管著事……”他一怔,旋而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在擔心他逃離落魄,身無長物。雖然,她已悄悄將一包東西塞給了女英。但笑頷首,他的心中自然熱暖,緩緩流動。其實,他不缺花銷!被帶回東京之前,他早猜到大勢已去,安排子槐暗中預備,隨時接他們脫困。所以忍到今日,是為了不改變所謂的史。隻有趙匡義對他們出逃的反映,讓他出乎意外——沒有追捕,沒有通緝。那陰鷙的男人隻是莫名其妙的昭告天下,說隴西郡公心懷不臣,欺君罪大,故被賜飲牽機,七夕之夜,南唐舊主已斃於府內!他這麼大張旗鼓宣揚,其實不外乎在傳遞一個訊息,那就是——他預備放過他了。可是,為何呢?細想著那日的對談,一個猜測慢慢成形:必然,是她……清,你不說,鍾隱也就不問。可是你一片真誠維護,鍾隱心領!世間如你這般女子,哪怕等到鶴發雞皮,依舊的靈慧如水,和暖如陽。光陰流逝又何如?自沉澱,自悠遠,千萬種糾纏流連,於你不過歲月靜好。如初,如斯……“李郎,發什麼呆?”一聲脆語,啼破了蜿蜒如水路的思緒綿綿。鍾隱卻輕聲感歎:“我在想,如今真正塵埃落地,後半生如能自由愜意,山水遊伴,鍾隱餘願足矣!”“沒有女英的份麼?”要寵的撒嬌。“自然有你!”他低低喟歎,握住女英的手,俊麵和如無暇的明瑜。飄逸頎長的身姿,流風間仿佛融入無盡無憂的碧色山川,倜儻風流。心底,某種憂華兀自綻放,化為幾瓣水色重蓮,嫋嫋娉婷,旖旎幽香。凝思滾,且憂傷,且惘然,且祝願,至死不忘……唯望,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