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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夠把我帶到船上,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就算是遍體鱗傷,但隻要能逃離南京,隻要能逃離南京。
人在船上顛簸,隨著流水搖晃,我想,我再也不會回到南京,所以我沒有回頭看越來越遠的城市,越來越遠的風景。那些都存在在我的記憶裏,閉上眼,就是一泓清水。
來到上海之後,張京讓我在賭場裏工作,最卑微的職位,最少的工錢,我開始意識到他不再是以前的張京,不過這和我沒關係,現在最重要的,我需要一個工作,一點錢,養活自己。然後再去考慮別的問題。
數了數口袋裏的錢,我就去貧民區租房子,房子隻要不破,不漏,我就能住,我的身上隻有從南京帶過來的幾本書,我把它們放在衣櫥裏,再也沒有拿出來。
直到今天,一共是七本,薄厚不一,我坐在床上看書,搞笑的地方就開心大笑,悲傷的地方就痛哭流涕,這是我到上海前來不及看完的書,我是要完成一件未完成的事,結束南京的一切。
看完以後,我把它們放回衣櫥,可能下一個租客,他會看到這些,他會扔了或是留著?
我猜不到,也沒有時間猜。
我關上門,提著箱子離開這裏,我剛來這裏的時候穿著破舊的襯衫,現在,我還是喜歡穿白襯衫,不過已經是嶄新的了。我走出貧民區,手捂住了眼睛,陽光真刺眼。
今天的日記很長,不寫下去了。
方若雨提著箱子走在樹蔭下,走過長長的馬路,走到司令部門口,看門的劉大爺立刻給他開了門,並朝他露出示好的笑容,經過倉庫失竊事件好像所有人對他的態度都友好了一點,是因為顧南山請他吃了飯?
他那天回來以後沒有見到小秦,他和顧南山的房間在兩個不同的方向,沒準顧南山見到了。聽他們說,那個女孩被打的很慘,手都被打殘了,血肉模糊,方若雨本來以為,顧南山會直接把她打死,那是張京的作風,顧南山可能有別的打算。
但她的結局,應該不會太好。
箱子在水泥地上拖出刺啦的聲音,迎麵走過來一列軍隊,隊首的側過頭和他點點頭算打了招呼,隊尾的看到他差點從隊伍裏蹦出來,方若雨卻被一道怨恨的目光纏住了。
用纏這個字是因為那個人就在草叢裏,半個身體平躺著陷進陰影裏,方若雨聞到一股血腥味,掩蓋住了青草香,他仔細看,腳步也有點站不穩。
撐在地上的,說是手,已經不能算是手了。從血中露出來的一截骨頭,零碎的殘肉,都讓他惡心的想吐。她沒有動,就伏在樹影裏淒慘的看著他,淒慘的笑,淒慘的凝視著他。
那張臉,是小秦。
他的心跳加速,感覺脖子被什麼勒住了,不能夠呼吸,倒退了幾步,他害怕,傷心,是因為從小秦的眼神中,他看到了阿依。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阿依,那天在顧南山懷中他對他說的那一句話,安慰了方若雨,讓他真的以為阿依死後去了充滿陽光的天堂,而不是黑暗的地獄。
他不去想象阿依可能受到的懲罰,但其實他知道的,阿依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然後死去。死之前可能一直叫著他的名字,緊緊攥著贏來的錢,生命的氣息在雨水裏隕滅。
這就是和方若雨做朋友的下場,即使他們隻說過一次話。
他退到另一邊的牆壁,看到隊尾的小軍人還站在這裏,嘴巴酸澀地動了動:“你們的隊伍已經走了。”
“不是,我是專門來找你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想請你幫我寫封信,寄回家。”
方若雨明白了,是家書,“行,找時間去我那兒吧,你說我寫,不然我也不能給你憑空捏造一封出來。你走吧,不然該掉隊了。”他揮揮手,提著箱子吃力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