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8月24日,梁漱溟舊居小銅井一號家門被怒氣衝衝呼著“造反有理”口號的紅衛兵一腳踹開,紅衛兵衝了進來,勒令梁漱溟站到一邊,開始了野蠻的抄家。梁漱溟的妻子忙前去勸阻,大聲說:“你們這樣做是犯法的!”立即被紅衛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頓暴打,可憐的老婦哪有招架之功,隻得抱著頭轉過身來任小將暴打,打得脊背出血,血紅滲透內衣。打過之後就是一番砸、燒、撕,接著,梁漱溟被拉出去參加一個鬥爭大會,罰跪於主席台上。等批鬥完押回家來,家中已是一番掃蕩後的雜亂破碎,滿目淒涼、凡是值錢一點的木器多被砸碎,生活基本用品被洗劫一空,床也被搗了個稀巴爛,梁漱溟隻得打地鋪。更揪心的是他的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收藏的、曆盡戰火動蕩都不曾損壞的畫軸畫冊兩大皮箱全被焚毀。梁漱溟細細檢點,自己的書籍、文稿、信件、筆硯、名章等也全無了蹤影。
1968年“文革”第一波打砸搶風暴過後,全國政協已經名存實亡,被軍事接管了,政協機關幹部全被趕到湖北的中央機關“五七幹校”勞動改造、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去了。梁漱溟此時已是古稀老人,沒有去幹校,被勒令呆在家中“鬥私批修”。
到了1970年,派駐在全國政協的軍代表決定恢複政協學習委員會的活動,讓政協委員“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自己”,梁漱溟被通知到會學習,不得請假。梁漱溟所在的直屬組主要是國民黨特赦戰犯,其中有杜聿明、宋希濂、範漢傑、溥傑、於樹德、王克俊等十來人。名單上有二十多人,但由於一部分政協委員被關進了監獄,真正參加學習的隻有十多人,梁漱溟年齡最大。
四屆人大召開前夕,政協直屬學習組學習中共中央和“文革”小組起草的“憲法修改草案”,並歡迎大家提出意見。梁漱溟一眼就看出這個”憲法修改草案”不倫不類。這個憲法,最突出的是跟著“九大”修改的黨章走,規定了林彪是毛澤東的接班人。梁漱溟看了“草案”說,今天的機會,是我梁漱溟自1953年以來沒有過的,是寶貴的機會,我說得我們不應該有什麼顧慮,應該大膽地把心中想到的坦率地說出來。當然,我說的是一孔之墨,對則參考,不對則作罷。製定憲法,目的是為了限製個人權力的濫用無度,一部憲法,上至國家元首,下至普通公民,人人必須遵循,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不存在淩駕於法律之上的事,如果把哪個個人放在憲法之上,則違背了製定憲法的宗旨,憲法執行起來就不可能完善,不可能徹底。這次的“憲法修改草案”中,不僅列有個人的名字,而且還規定好這個人就是接班人這種做法是不妥當的,給人的感覺是個人高於憲法,失去了憲法作為國家根本大法的意義。同樣,這次“憲法修改草案”決定不設國家主席,並不好,道理上也講不通,一國的元首,不能沒有,設國家主席是一回事,選誰來當國家主席又是另一回事兒。總之,要依法辦事,不能憑個人的意願、好惡隨心所欲。一個國家的政治是穩定的框架,是製度,不能由哪個人出爾反爾說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梁漱溟這一番話,說得會場裏鴉雀無聲,麵麵相覷。有人嚇出了一身冷汗,怕沉默就算是同意、就是支持梁漱溟的“反動言論”,便趕緊出來表態,指責梁漱溟是別有用心,借提意見為名,搞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老一套。看來,梁漱溟的“資產階級反動思想”從來就沒有肅清過。學習小組的負責人也怕擔當罪名,當即表示要將梁漱溟的講話整理成簡報,向上麵反映。
軍代表慌了神,想想是自己反複動員鼓勵他們提意見的,這下倒好了,梁某人的讚歌沒有聽到,悶了快二十年的反調還是給引導了出來,還是別傳出去的好,便故作姿態地說:既然是內部提意見,說了也就說了,千萬不可外傳,這是學習紀律。軍代表自找台階,粱漱溟這通話講了也講了,沒有人再來找他算賬。
1972年底,林彪自我爆炸後,“四人幫”搞了一場不倫不類的“批林批孔運動”,批孔者,批周公也。梁漱溟是當代儒學大師,他自己也以孔子後代自居,現在這場批孔運動又要逼著他在政協學習小組上表態了。當時,剛剛恢複了“學習”權利從“五七於校”回京的政協委員、民主黨派成員和工商聯成員共約二百來人,迫於“四人幫”的淫威,他們隻能無一例外地表示“擁護”這場“批林批孔運動”。梁漱溟冷眼旁觀,隻感覺這是滑稽劇,是荒唐之舉,但有了上次討論“憲法修改草案”的風波,這次他決定暫不吭聲,任他們去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