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識得不意外。李泓貞尋思著,片刻後抬起眼,禦書房內的太監宮女全輕輕顫唞地立著,跪在地上的快騎兵已是滴答滴答地流著汗水。
第五十九章
他微地疑惑,又看見臨秀在門外直看著這裏。他嘴角勾起:
“臨秀,你進來。”
臨秀連忙進來。一進禦書房,他立時跪在地上,輕聲道:
“陛下,可要派人去得慶縣”
“這是一定。你們都先下去吧。”
太監、宮女與那名快騎兵靜悄悄地離去後,臨秀又低聲道:
“陛下,方才你已經想了一炷香了。”
李泓貞一怔。想了一炷香他以為隻有片刻,難怪那快騎兵都有些害怕了。
他在想什麼呢他回憶著,卻怎樣也想不起剛才他究竟在思考些什麼。
“陛下”
他瞥向錢臨秀,沉默一會兒,方道:
“當年我在西玄,是你錢臨秀自請聖旨,陪著我過去。月明也甘願潛入醉
心樓當個不賣身的小倌''你倆算是我最信賴的人……”
“臣願與月明親自到得慶縣一趟,必會帶回皇後陛下。”
“她若不肯回來……你就告訴她,這四年來我沒什麼認真守著承諾她的事,一心隻想將大魏盛世重現,她回來後,我定照著她的話做,比她晚老些、比她命長些,你……多勸著她些。”
臨秀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了。他抵在身側的雙手顫著,嘴皮子也抖著,一雙清秀的眼紅了。他打小到大,還沒見過被埋的人還能活著跳出來,陛下怎會不知怎會不知不管在大魏或西玄,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啊。
明明會帶回來的……隻可能是屍身,陛下這樣的交代他怎麼做得到
……陛下的心緒,還清明麼
他不敢間,更不敢說陛下乍聞徐思思被埋時恍惚的神色,正與十多年前陛下師傅自幼時一模一樣。眼若月牙、嘴角彎彎,看起來明明在笑著,眼裏所有情感都被擊碎了,以致空蕩蕩再也不見一絲感情。
他知道陛下是連他跟月明也無法盡信的,不是他們不值得信賴,而是陛下少年遭遇,令得他沒有辦法全心全意去信一個人。
隻有徐思思是個例外啊。
如今,陛下將這件事托給他,已經盡他的能力相信他倆了……可是,他不敢直言!真的不敢!
臨秀哽聲道:
“陛下,您可記得西玄袁圓大師曾說皇後陛下一世平順,她必定、必定是無事的。我跟月明定會帶回皇後陛下的。
“是啊……是啊……朕等你消息……如果她還不返,施計騙她也行……就說朕重病,逼她回來見朕最後一麵。”
“臣……遵旨。”
“有烏桐生消息,一並回報。即刻出發吧。”
李泓貞慢慢坐在椅上,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空出來的位子。他記得,徐思思臨行前的那一晚,還是坐在他身邊看著奏折,直到她眼累了方離去。
她事事以他為重、以大魏為重,正合他心意。他精力放在朝政,回頭看見她,心裏安了;心裏有著她,隻覺這條路並沒有那麼難走,沒有那麼孤獨,即便是他有時累了,她也會從身後抱住他,讓他有所倚靠歇息片刻。
他……以為二十年以後、三十年以後,他在大魏種下的種子發芽茁壯了,他不負這一世,屆時他為太上皇,她是太後,那時,他隨她盡情放縱將自己的餘生送給她,謝她這一路上的扶持。
……原來,人是這麼的脆弱啊。
當年,母妃死時,他隻覺末來被黑暗的絲網鋪天蓋地給封死了,從此以後,他隻能走上母妃為他選擇的那條路。
師傅自刎逼他繼續走下去,他隻看見師傅的血盡流在他的道路上……為了不成為父皇那般的人,為了不讓李泓貞這個帝王成為史書上的昏庸之君,他步步為營,極苛待自己……如今,換徐思思了麼換徐思思在他的道路上染血了嗎
他忽地看見書桌上最底下的奏折''伸手取來,正是當日徐思思看過的那納妃折子。
在她臨行前兩晚,他用味砂筆在折上寫道“不可無一,不可有一一”,隨即放入原處,等著她耐不住去取。他連著兩夜破例在她寢宮留宿到四更,這樣的消息會傳出去,眾臣自是明白他對皇後的心意。
她那兩夜驚喜交加毫不掩飾,令他心裏發軟到都有些痛了。若是一般夫妻,她又何必障著他刻苛自己那一晚……那一晚他若是坦率地跟她說,三十年後換他陪著她,她是否、是否肯回來
掌心一陣刺痛,他這才回神,發現奏折已被他捏得變形了。他再一定睛,發現不知何時禦書房內已是一片黑暗,房外燈火通明,沒得他旨意,沒有人敢進房一步點燈。
已經天黑了嗎
“什麼時候”他一開口,竟覺聲音粗啞。
外頭立即有人跪下顫聲道:“陛下,已經過子時了。”
子時他記得下午得知消息的,令天過得極快,轉眼就黑了,平日忙得無暇喘熄的政事,令天居然被擱置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