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不敢。兒臣知道,父皇是天子,天下為大治。可天下哪有至清之水,有清必有濁,如果無濁,何來清之說。”宋澤瑞跪直了身子,“父皇此時召見兒臣,一定是證據確鑿,兒臣不敢辯解,隻是慚愧,沒有早日發覺這汙濁之處。”
皇上頓了一頓,淺笑時眸色愈寒。低聲道:“那澤瑞,你可知道一個道理--物極必反。”
“父皇早就教導過兒臣。”
皇上唇角溢出笑意來。“父皇還有四個字要教給你。”他意味深長地望著宋澤瑞,靜了片刻,才緩緩道:“棄車保帥。”
“兒臣聽父皇的。”
皇上突然話鋒一轉,“《道德經》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皇兒,你是怎麼認為的?”
宋澤瑞神色微僵,但並未如何動怒。“無心仁慈,無意偏愛,那才是自然的。聖人法天地自然之道,治國理民,不以個人意誌加天下,無愛,亦無憎,無為而治,是為自然。芻狗也隻是自然,並非低賤。”
“那天下之治呢?”
“實民之腹,強民之骨,使民無所欲,使智者無可為,則四海安定,天下大治。”
皇上微微闔目,眉心深刻的,竟是無限的疲乏。他苦笑,喃喃低語:“說得好啊,順其自然罷,朕也不再勉強。你先下去吧。”
說完,不等宋澤瑞告退,已經起身離開了。
長生殿上,獨留宋澤瑞一人呆愣。
忽然,他伸出手去,緩緩地,緩緩地,撥弄那鑲金的青龍熏香爐上絲絲嫋嫋的殘煙,便好似想,握住那分明是握不住的一縷。
宋澤瑞這麼晚被急召見宮,落璃心中就沒放下來過。
“王妃,這麼晚了,要不,我們就不等王爺了。”蘭梅輕聲說。
“等,等他回來再說。”落璃有些焦急的說。
“依我看啊,王妃和王爺的感情還是很好的。”蘭梅看到落璃的樣子,笑著開口。因為沒事,就拿了繡帕在熏香爐上輕蒸著,一麵回頭負氣道:“那些個嘴碎的還不就是欺負王妃人好。說王妃和王爺不和。我看呀王爺每日每日的都要過來,可惜王妃就不留人。”
說到此處,她又抿嘴笑了,淘氣精靈的模樣。
今日,她碰巧聽見些女婢私語,忍不住便起了爭執,故而來向落璃撒嬌。
落璃看了看她,輕歎:“又在外頭亂說話,往後再別和她們爭這些。”
“王妃!”蘭梅將羅巾往支架上擱了,擠到落璃身旁來,蹭著笑道:“王妃就是對她們太客氣了。回頭呀,等王妃也生個小王爺,看她們還有什麼話頭。”
“叫你別胡說了。”落璃無奈又嗔一句,苦笑著擰了擰蘭梅那張滿是稚嫩朝氣的臉。
蘭梅便捂著臉頰,笑得愈發甜。
而落璃的眼中仿佛擰出了苦水。
孩子?
曾經她肚子裏何嚐不是有一個?!
見她的燕子,蘭梅也嚇得不敢說話了。
等到宋澤瑞回到了六王府,在自家園裏踱了幾步,仍有些後怕,心下惴惴。
“去看看王妃。”宋澤瑞突然說。
然後急急到了落璃的院子,果然,大老遠的就能看到落璃的房間中燈火通明。
“在想什麼?”一進來,就看到落璃愁眉苦臉的樣子,他忍不住問。
“可算是回來了。”落璃趕忙起身,走到他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問:“沒什麼事吧?”
顧燕熙苦笑,“我這不好好回來了嗎?能有什麼事啊?”
說完,眼中餘光看到了旁邊滿桌子的飯菜。
“這是?”
“你晚上走得急,我怕你回來了挨餓,這才去煮了飯菜,一直在等你回來。沒事了,就好。”落璃這才鬆了一口氣。
侍人送上軟墊,宋澤瑞就屏靠了,又拉了落璃坐了下來。
不由得深深的看著落璃。
“這是?”落璃看著他定定的目光,一愣。
宋澤瑞卻笑了,“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說著,他有些落寞,“從阿嬌走了後,我從來沒有覺得哪裏有家的感覺,可這回,我突然覺得是回家了。謝謝你,落璃。”
他感動的說。
落璃的神色有些複雜,“隻是一頓飯菜而已。”
“夠了,已經夠了。”宋澤瑞苦笑。“我近來總想起從前,”
他長歎,眉心額鬢滿是疲憊.仿佛歲月留痕,“我、阿嬌跟著母妃,父皇派人去平西涼邊亂,回來,在承天門前大閱三軍。阿嬌還蹦上城垛子去了,嚇得母妃關了她足幾個月。多少年了。我封王,連母妃也不能常見,而阿嬌,再也瞧不見了……”
“王爺。”落璃歎了一口氣,拉住了他的手。
愛到深處,卻不得見,那種絕望,也是很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