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顧燕熙過來,齊貴妃低垂的頭似是不經意間挑起眼簾便又垂了下去。
“臣參見娘娘。”顧燕熙照例行了大禮。
“你不必對我行此大禮。”齊貴妃欲親自扶起顧燕熙,卻被他不著痕跡的讓開了。
半晌,齊貴妃的眼黯然了一瞬,忽又揚了揚眉,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澤瑞的話,自然也不會相信我。不過這鳳佩你應該認識吧?”
顧燕熙並沒有去接鳳佩,即使在夜晚,周圍到處高懸著燈籠,就亮如白晝了。鳳佩在燈光中幽幽的泛著光澤。
這鳳佩是前朝的國寶,龍鳳佩本來就是一對。
鳳佩也隻能皇後才能擁有。
那時候,前朝皇後也曾向先皇討要過,但是先皇沒給,沒想到,這鳳佩竟然在齊貴妃的手中。
殿外星光漫天,銀白的月卻隻在墨色的天空留了一彎微痕,原來是弦月。
不管顧燕熙有沒有再聽,齊貴妃自顧自的說了出來。
當年未嫁時,皇宮私宴禦苑,為諸王選妃,同齡的手帕交哪一個不是梅粉華妝,玉燕釵梁,盛裝錦簇。
她是前朝尚書之女,自然也是報備上去的。
春日裏櫻花正好,仿若柳絮因風,呼吸間就剩下了花香。
櫻花的瓣好像閨蜜盛裝的麵容,卻被素紗雙繡芙蓉的紈扇掩了,亦掩住閨蜜麵上浮起的淡淡嫣紅:“你瞧齊王是何等偉岸……”
可她偏偏不理睬,隻用同父異母的小妹頂了上去。
低低的仿佛比夢囈的聲音還輕,怕是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
後來,閨蜜,小妹到底成了齊王妃。
兩年後,齊王登基,小妹,閨蜜都被冊封貴妃。
那時,何等榮耀。
她為小妹感到高興,為閨蜜高興。
再後來,父母雙親總為她的婚事有心,二八年華已過,上門提親的人不斷,她生生誰也看不上。
直到元宵佳節那天。
那年的雲霄節下了場雪,於是京城中掛滿了冰燈。
閑階外,一樹舊梅花,雪如棉絮一絡一絡卷在梅花上,掩不住的殷紅。
元宵節也有廟會,參佛的人熙熙攘攘,街市上雜耍、喧雜樂曲聲此起彼伏,還有販賣撒佛花、韭黃、蘭芽,以及香燭,紅絹紮成的蓮花,與小販叫賣聲交織一處。
就在那日,她遇到了那個讓自己一眼就忘不掉的男子。
雪地路滑,眼看著自己就要栽倒在地,卻被一雙手臂穩穩的拖住。
一回眸,就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眸子。
而她的一雙水眸,絕色容顏也落在了那男子的眼裏。
沒有父母的媒妁之言,他們就在一起了。
那時,她大抵以為他不過是一個富家的公子。
可沒想到的是,他就是昔日自己千方百計逃脫的皇上。
曉妝初畫眉,他如新婚的良人。
她一忍再忍,才忍住了即將溢出的笑意。
那時心裏隻想,鳳求凰,認蘭情……
栽花潘令,真畫眉郎。
再後來又怎樣?
再後來看到他,朱繡蟒袍,金玉腰帶。
她心裏有氣,不願命運這般捉弄,恨他後宮佳麗三千。可那也不能阻止她對他的迷戀,但是,她不願意與他進宮。
等她相通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可她還記得,她答應他進宮的時候,他眼裏那無法言語的喜悅。
宮廷政變來得那樣快,鮮血很快蔓延到了眼前,小妹在宮中被殺,父親不願叛變,不願做那奸臣賊子而被殺,母親一杯毒酒追隨而去。
碧綠的酒杯,盈滿的毒藥,她還沒有送到唇邊就被人製住。
很快就被送到了現在的皇帝麵前。
她的才情,美貌,孤傲早已名滿京都。
這個男人早就看上她了。
了無生趣時,她意外的發現自己懷孕了,那是先皇的血脈,她不能不活下來。
二十幾年來,畫眉人去,有恨無人與說。
她的寢宮裏依舊是精致奢華,白玉紫檀的十八折扇屏風,雕的鴛鴦比翼。
而她,不如畫底鴛鴦。
多少年來的習慣,每每覺得自已喘不過氣來時,就會想起往昔的時日,恍如一夢。
日日的風刀霜劍逼得她從夢中醒來時,往昔的甜蜜就成了毒,日日夜夜沁溺著心肺,唯一一點的快樂永永遠遠的逝去,帶來的是更多的忍無可忍,又終須再忍的痛。
痛滿溢著,再一次提醒著她,忍,隻有忍。
“而瑞兒就是那個孩子。”齊貴妃最後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他是你的親兄弟。”
顧燕熙眸色震動,卻一個字沒有說。
“那日,瑞兒對我說,找到了一個肩膀上有月牙胎記的人,我心裏竟然那樣的高興。高興這宮廷中,不止我一個人還記得他,和他有關係。”齊貴妃伸出了手,握住了顧燕熙,“我不忍心你和瑞兒自相殘殺,便宜了別人,這才出宮見你。也是……也是為了見一見故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