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管諾崇叫沉默術士,這綽號有些古怪,但諾崇認為:世上的綽號鮮有不古怪的,這個綽號非常貼切,恰好能讓人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做什麼樣的事。
他讓人永遠沉默,他的法力天賦令人膽寒。
換而言之,他替卡爾殺人。
所有施法者在他麵前有如弱小的獵物,而他則無情的有如獵食者。他替卡爾平叛,讓天水法師城的法師們驚懼而無措,很快徹底臣服於銀輝城與月光森林的同盟。他有時也會做些肮髒勾當,卡爾對付違逆者有諸般手段,栽贓陷害,威逼利誘,陰謀欺騙,那些目標往往連自己怎麼落入陷阱都不清楚。當然,暗殺也是他喜歡的法子之一。
那些最敏感的人,那些逃亡者,那些手握機密的人,那些位高權重的人,諾崇是他們的沉默者。諾崇從不發出任何聲音,當他殺死他們的時候,周圍往往寂靜無聲,連臨死前的叫聲都聽不見。是的,諾崇迷上了死亡的寂靜,當他的獵物在沉寂中倒下的時候,諾崇會情不自禁的將手指擋住嘴唇,坐出一個靜默的手勢。
他沉默越來越多的人,他自己就變得愈發寡言少語。這似乎是一種代價,一種契約。
在無休止的暗殺中,諾崇投擲飛刃的技巧漸漸熟練,從而發展成了一門藝術。鮮有任何武藝帶來的快感能與運用智慧刃相比,諾崇對此深感自豪。在投擲前的一刹那,當諾崇感知到目標的時刻,他憑借直覺和觀察,找到目標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務必追求一擊命中,很快他投出的飛刃超越了常理,成了某種莫名其妙的因果循環,連最牢固的盾牌都無法令他的敵人活命。
因為有日出,所以會有日落,很簡單,不是嗎?因為諾崇出手,所以那人咽氣,這是同樣的道理。
卡爾信守誓言,與諾崇做了一生的好友,從來沒有背叛過諾崇。諾崇替他殺的人越多,卡爾就越相信他,有時候,諾崇掌握的秘密如此驚人,身上背負的罪孽是如此深重,以至於他不禁隱隱擔憂,深怕卡爾會尋求殺人滅口的機會,但卡爾卻似乎從沉默的迷霧中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說:“我確實想過,我不騙你,有些時候,這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但亞山在上,你認為我,世界上最出色的施法者,元素的操縱者,諸神秘密的主宰者,深受亞山眷顧的卡爾,對你有任何辦法嗎?老實說,如果你要殺我,我簡直比羔羊還弱小。”
諾崇笑了起來,卡爾說實話的時候,總是毫不忌諱。諾崇能夠分辨他何時說謊,何時決定欺騙。
——————
雖然諾崇暗地裏替卡爾進行著血腥的殺戮,是卡爾最信任的殺手,但在表麵上,他是月光森林長老會的中流砥柱,社會的上層人物,整個月光森林的偶像。他家庭幸福,生活美滿,過著人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拯救月光森林的英雄,他們這樣叫他,天水之城的征服者,恐爪怪的屠殺者,蠍獅的斬首者,巨魔之痛,神刃使者,卡爾的拯救者。他們給他加上形形色色的頭銜,每次在正式場合出席,他對會被這些頭銜帶來的雜音而困擾。從始至終,他終究沒能習慣這些世俗言論和聲音。
他依舊,如同他年輕時一樣,打從心眼兒裏痛恨吵鬧,心情煩躁的時候,總想著有一天讓萬物歸於沉寂。
卡爾笑著勸他說:“你總得學些法術,我的朋友,雖然我深知你通天的武技和法力,但看看你周圍吧,他們都是些俗人。要讓俗人崇拜你,你就必須用俗人的法子惺惺作態。你得展現清晰可見的跡象,不然總有一天,你的影響力會逐漸衰退的。”
這是諾崇唯一無法服從的來自卡爾的建議,他下意識的痛恨法術,仿佛他身來就是為了與法術為敵,而不是成為法術的俘虜。卡爾無奈的大搖其頭,歎息說:“凡人喋喋不休,卻大多毫無意義,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你生來少語,卻看的比任何人都透徹,沒錯,諾崇,真正高高在上的人不會在意螻蟻的看法,你可以繼續我行我素,但請允許我為你做些合適的偽裝吧。”
他強迫諾崇穿上最華麗威風的鎧甲,這身打扮,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隻巨型蝴蝶,展翅巨龍,或是其他供人參觀的奇珍異獸。在眾人激動的尖叫聲中,諾崇麻木的舉起手,擺出國王的架勢,接受如潮的膜拜。
諾崇的妻子在三百歲的時候死了,又過了三百年,他的兒子也死了,但他的家族延續了下去,成了月光森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奇怪的是,他始終沒察覺到死期的來臨。
卡爾也一樣,他們兩人的壽命遠遠超過了法師和精靈壽命的界限。也許是他們體內無限的法力起到了奇效,讓他們超凡脫俗,擁有近乎無限的生命。
但他們畢竟沒法永生不死,當他活到一千三百歲的時候,諾崇終於體會到了虛弱和衰老,他無法再像他年輕時那樣連續使用全領域靜默了,兩次使用之間,必須間隔數個小時。而且,雖然他不動聲色,如同機械般輕易的殺人,但他明顯感到,歲月在向他催債,正在讓他為自己的強大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