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瑟瑟用罷早膳,依舊不見明春水的影子。以往,不管她如何淡然對他,一日三餐,他必會陪她一起的。瑟瑟忍不住問釵:“釵,你可知樓主在哪裏?”

釵抬眸,對於瑟瑟主動詢問樓主的去向,有些奇怪。她微笑道:“樓主一早便出去辦事了,留話要奴婢們好好伺候著夫人。”

瑟瑟未曾料到他竟離開春水樓了,她知道身為春水樓的樓主,不可能日日流連在這裏。自從知曉那日的故事是明春水的,瑟瑟亦知曉,他和一些人是有著殺母之仇的。

“樓主何時回來沒有?”瑟瑟淡淡問道。

這一次,釵可不僅僅是驚奇,而是驚喜了。看樣子夫人對樓主,不再那般冷漠了。她笑道:“這個釵就不知了,外麵的事情辦完了,樓主就會回來的。夫人莫不是開始思念樓主了,難道是傳中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麼?”

瑟瑟淡淡地笑道:“釵,你何時也學得如此貧嘴了,我隻是有話要問樓主。”可是,瑟瑟要問的話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因為明春水這一去竟去了一月有餘,也不曾回來。

日子一過去,轉眼窗前的桂花落盡,後園子的花僅餘傲霜的雛菊開得如火如荼,時令已經到了秋末冬初。

這些日子,瑟瑟也沒閑著,練習內力。雲輕狂送來的奇藥果然效果比藥草要好,一月有餘,瑟瑟的內力已經從第四重提升到第六重。身上寒症也漸有好轉,亦能披上裘衣到園子裏轉一轉了。若是以前,隻怕是在秋末這樣的日子裏,出門會被凍僵的。目盲依舊沒有好,雲輕狂隔幾日便來為她敷藥,是有好轉的跡象了。

這一日,瑟瑟坐在走廊上撫琴,泠泠的琴音裏,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瑟瑟微微笑了笑,她聽出那是蓮心的步伐,輕盈而舒緩。雖然看不到,但是她可以想象到,在柔柔的日光裏,容貌絕麗的女子,一襲翩翩飛舞的裙裳,婀娜多姿地緩步走來。

她知曉,能夠被明春水視為仙子一般的女子,定不是庸脂俗粉。

這些日子,明春水不在,蓮心照例來這裏隨侍,瑟瑟多半時間都待在屋內練功,很少見她。

“清靈而不失激揚,柔緩而不失灑脫,不知夫人所奏的,是何曲子?”蓮心輕柔的聲音從風裏悠悠傳來。

“此曲乃《蒹葭》,”瑟瑟微微一笑,“蓮心姑娘應當亦是撫琴高手吧,不知可否彈奏一曲?”既然能一語道出她所奏之曲的韻味,也必是個中高手吧。

蓮心盈盈一笑,倒也不推辭,“蓮心就奏一曲《西江月》吧。”

琴音脈脈,婉轉動聽,有蕭索之意,卻不失悲壯之勢。她一邊彈奏一邊清唱,聲音輕靈而柔美。

瑟瑟倚窗凝聽,從歌聲琴曲裏,感覺到眼前女子應是清高孤傲的性子,不知為何,執意要屈尊做奴婢。莫非失憶也能改變一個人的脾性嗎?

一曲終了,蓮心起身施禮,“蓮心獻醜了。”

瑟瑟自沉醉中回神,淡笑道:“蓮心姑娘的琴技一流,曲子也極好。隻不過,既憶不起前事,就莫要再傷懷才是。”

蓮心麵色微微一僵,淺笑道:“蓮心雖憶不起前事,但卻日日做噩夢,心情低落,令夫人見笑了。”

瑟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在此時,忽聽身側釵輕聲道:“樓主回來了。”釵的性子一向是沉穩的,此時的語氣除了欣喜還含著一絲驚惶。

瑟瑟的心底因釵的驚惶也閃過刹那的波動,就聽得長廊上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五個人走了過來,不過,瑟瑟沒有聽出明春水那沉穩輕緩的腳步聲。

怎麼回事?

瑟瑟凝眉,不是明春水回來了嗎?何以沒有他的腳步聲?正在疑惑,就聽得身畔的蓮心柔聲道:“樓主,樓主這是怎麼了?”嬌柔的話音裏也透著一絲驚惶。

瑟瑟心底劃過一絲不安,她拽了拽身側的釵,問道:“釵,樓主怎麼了?”

釵一直擔憂著明春水,忘記瑟瑟目盲了,見瑟瑟問起,淒然道:“樓主似乎受了傷,被人用軟椅抬回來的。”

瑟瑟心頭一顫,周遭明明很亂的,她卻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透著一絲緊張。身側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掠過,隱約感到一行人已經進了寢居。

瑟瑟由釵攙扶著,也緩步向屋內走去。

室內一陣忙亂,淡淡的藥味在輕輕彌漫。

雲輕狂將侍女們盡數屏退,隻餘蓮心守在床榻前不肯走,她淒然道:“雲公子,當日蓮心傷重之時,便是樓主悉心照顧,蓮心才撿回一條命。如今樓主有傷,蓮心也要親自照料樓主才是。樓主的傷不得痊愈,蓮心決不離樓主寸步。”她的聲音嬌柔淒婉,但是,卻帶著幾分堅定得不容拒絕的意味。

雲輕狂喟歎一聲,語調平靜地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來吧。樓主的傷口暫時不用敷藥,你不用管。墜子,你和蓮心姑娘一起照顧樓主。釵,你心伺候著樓主夫人,我先回了。”

“雲公子,樓主傷在哪裏?傷勢如何?”釵擔憂地問道。

雲輕狂看了一眼釵身側的瑟瑟,以手捂住心口處,歎道:“傷在這裏了。”

釵大驚,臉都嚇白了,“樓主沒事吧?”

雲輕狂眨眨眼,“那要看照顧得周到不周到了。我先回去配藥了,你們心照顧著樓主。”言罷,向瑟瑟施禮退下。

瑟瑟靜靜地站在室內,雲輕狂的話,她並不敢相信。這個雲瘋子,行事總是令人難以預料。隻是今日之事,卻容不得她不信。

因為,她站在床畔,明明距離明春水很近,卻隻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如若在平日,除非他屏息刻意掩飾自己的存在,瑟瑟都會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的氣勢,或溫雅,或淩厲,或霸氣。或者感受到他注視她的眸光,而此刻,她什麼都感受不到,隻能聽到他輕輕的呼吸聲,很顯然,他正處於昏迷中。

看樣子,他似乎真的受了傷。瑟瑟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心慌亂地跳動著。她的心不是早就淡了嗎,何以,他的安危,依舊牽動著她的心神?原來,陷入到情愛的泥潭中,並非那麼容易抽身而退的。

她站在床畔,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這氣息並未因為時日的久遠而有絲毫的陌生。原本,她有些話要問他,不想,等了一個多月,卻是這樣一種境況。她真的怕,那句話,永遠沒有機會問出。

“夫人,你臉色不好,先去歇息一會兒吧,這裏有我們照顧,你放心好了。”蓮心坐在床畔,轉身對瑟瑟道。

墜子在一側聞言,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蓮心姑娘,樓主尚在昏迷,夫人怎能安心去歇息?”墜子話,一向是不講究情麵的。

瑟瑟自然是不可能去歇息的,隻是她在這裏,卻也照顧不到明春水。遂吩咐釵搬了一張軟榻過來,坐在床榻一側。

靜靜坐在那裏,眼前一片黑沉,不知過了多久,隱約感覺到床榻上的人似乎舒了一口氣,瑟瑟心頭微微一顫,眼睫輕輕顫動。

“樓主,你醒了?”一道嬌柔欣喜的聲音在身前響起,瑟瑟這才記起,他們兩人之間,還隔了一個蓮心。

他果然醒了。

縱然目盲,瑟瑟還是隱約感到他的眸光從她臉上緩緩掠過。然,他卻並不話,沉沉的黑暗中,她感覺到他如同一隻無聲棲息在林間的鷹隼,令人不知他靜默之下暗藏著怎樣的危機。

瑟瑟淡淡地笑了笑,這麼,他傷得根本就不重,否則,怎會有如此淩厲的氣勢?又是雲輕狂耍的把戲,這樣很好玩嗎?

“蓮心,你怎麼在這裏?”他的聲音,沉沉的,柔柔的,好似冬日吹來的柔風。

瑟瑟輕輕歎息,對蓮心,他總是用這般溫柔的語氣話。

“樓主,你醒來就好,方才蓮心真是嚇壞了。傷口還疼嗎?要不要叫狂醫過來看看?”蓮心柔聲道,語氣也極體貼。

瑟瑟靜靜地站起來,緩步走到窗畔默立。目盲久了,對聲音和觸感便格外敏感。她閉著眼,感受著清涼的風吹進窗牖,舒緩、細致、清幽,倘若雙眼是好的,看得到風景,很可能就會忽略這些細微的存在。

“是啊,疼得厲害,不過,蓮心不用擔心,我沒什麼大事。你也累了,早點兒回去歇息吧。”明春水柔聲道,眼角餘光掃到窗畔的瑟瑟,看她一臉的波瀾不驚,眉頭微凝。

“疼得厲害嗎?蓮心看看,是不是還在流血。”蓮心黛眉微蹙,擔憂地道。

“不用了,我記得蓮心是暈血的,還是不要看了。”明春水低沉柔和的聲音,帶著一絲憐惜低聲道。

其實明春水的傷勢一點兒也不重,他隻是太疲累了,卻無論如何睡不好,是以雲輕狂給他吃了一丸酣眠的藥丸。隻是,眼看著瑟瑟冷然的樣子,他才將自己的傷勢得重了些,其實,並不疼的。但是,蓮心並不知曉,依然不停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