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幸運,是因為她好歹考上了大學,無論家裏人怎麼勸說,她也不必留下來複讀,畢竟家鄉才是她真正的傷心地,在這裏多呆一秒鍾就等於在回憶裏多受一秒鍾的淩遲,她更受不了。
一年以後。
此時的心月仍然無法確定自己的內心能不能算是已經平複,她隻知道自己終於不會再隨時隨地、無緣無故地覺得自己下一秒鍾就會突然發瘋或是猝死了。
而漸漸從崩潰的邊緣退回來之後,她一點一點地重拾起思考的能力與餘地,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被他那樣地騙根本都是活該。
誰讓她那麼蠢的?跟他在一起兩年多,他卻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愛你”。
她以為他隻是用行動表達,她以為有些事隻要用行動表達也就夠了,從來都沒想過要去計較,也就從來都沒想過要去追究。
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悲!
而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個消息。
大一的暑假,心月原本是沒打算回家的,無奈家裏要給奶奶慶祝七十大壽,她這個高考發揮失常又不肯痛下決心複讀重考的不孝孫女如果再缺席,簡直就是自絕於家族了。
她隻好回了一趟家。
就是這次的家庭聚會之上,她聽家裏人說起,原來當年那個一直號稱是江家嫡係長子的人,其實是個可恥的私生子!
幾個堂弟堂妹及表弟表妹目瞪口呆地聽大人第一次談起這樁家族秘辛。心月不知如何調整自己臉上的表情,好在如此勁爆的新聞已足以令所有人都不會將注意力分出一絲一毫在她身上。
那時候,爺爺的確是不喜歡家裏給他娶的那房元配,不喜歡到在她怯怯地發現自己懷上身孕的時候,他沒有和她同過房已經很久了。
妻子腹中孩子真正的父親是誰,爺爺心裏有數,但他並未聲張,畢竟這樣的醜事不僅僅關乎他並不在意的妻子的名聲,更關乎他自己男性的尊嚴,不管他愛不愛她。
他隻是不聲不響地堅決離開了那個家,並且在遇到了朝露般活潑又上進的奶奶之後,堅決地休妻另娶。
前妻出軌的事,爺爺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包括奶奶。奶奶隻是憑著一種新時代女性的骨氣和傲氣,強烈地抵觸著爺爺曾經被迫娶妻且育有一子的事實。她的這種抵觸情緒強烈到讓她索性徹底否認這件往事,任何與爺爺前妻有關的人和事尋上門來,她都以一股革命的潑辣作風趕盡殺絕地打出門去。
在丈夫的默認之下,她的這種處事方式也自然而然地遺傳到了幾個孝順的兒女身上。
於是就發生了心月爺爺靈堂上的那一幕——那由江攸明轉述、而心月根本就毫無印象的一幕。
可她真的是毫無印象嗎?那麼為什麼在看過江攸明的那封郵件之後,她就開始頻頻夢到那個場景,那個真實到無異於記憶的場景?
至於當初爺爺前妻的奸夫究竟是誰,也終於在大半個世紀之後真相大白。那人是他們同鄉一個章姓男子,他家裏成份不好,五十年代剛剛開始出現了一些不利於他的運動,他就反應迅速地逃到廣東,再從那裏潛往香港,之後就音訊杳然。直到現在,江家人才剛剛輾轉聽說,原來他在香港沒呆多久就出了國,而且還在國外發了大財。
“哼,居然讓這個流氓混出頭了!還算他要幾分臉麵,沒敢來衣錦還鄉那一套,而是一聲不吭地把他兒子孫子都接到國外去了。”大姑說這話的時候,那種表情語氣,不知是豔羨還是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