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柔媚之氣,真是小門小戶的女兒才會起的名字。然而一個包衣家出生的孩子,又敢起怎樣大氣端正的名字呢?
這樣想著,玄燁的視線不由得再次轉向這個正匍匐在殿上,略有些瑟縮的女孩兒,心底裏不知怎地就有了一絲憐惜,說話的語氣也比平時溫和了些:“起來吧。”
中規中矩地念了句“謝”,她起身側立在一邊,微微把頭抬起看向他們這邊,他這才看清楚她的樣子——十二三歲的模樣,梳著一條烏油油的長辮子,一張嬌俏的小臉,卻是白裏泛出紅來,宛如珠玉一般潤澤,雖並不能說是美豔,卻也堪得上清麗二字了。仿佛是感覺到了他的凝視,還略帶著幾分稚氣的圓臉上忽地就飛過了一道紅暈。
“朕平日常聽皇祖母誇你是個難得的知書識禮的丫頭,今兒又聽五弟提起你,一時興起,就差人把你叫了來。”天曉得成天忙於政務的他,有限的腦容量根本沒空間記住慈寧宮的一個抄經丫頭。可他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來了這番話,仿佛早已認定了眼前的女孩就該是他想的這樣。
玄燁不記得她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了,也不記得自己接下來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唯一肯定的是,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個縮在大殿一角的小小身影:她一定是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了,因為她的腮頰上始終掛著那一抹嬌俏的潮紅。可她卻始終低著頭,纖密的眼睫低低垂著,仿佛那樣就可以隔開前方灼灼的目光,一副自我麻痹的樣子。
他心裏想,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丫頭?可隨即卻又忍不住輕笑起來。
他覺得這樣的她特別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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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一年接下來的忙碌和混亂,卻是玄燁完全沒有料到的。先是三番之亂,再是“朱三太子”乘亂起事,而自己期盼了很久的嫡子也因先天不足,不足三歲便夭折了。
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用無聲的方式告訴他,他還太過年輕、太過急躁了。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傻孩子,自從先帝去後,哀家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這樣茫然無措的樣子了呢。”一雙溫暖厚實的手撫過他的額頭,原本浮躁焦慮的心仿佛也因此得到了幾分平靜,“哀家隻是個女人家,對朝堂上的事情也不明白。不過,如果你覺得這樣做是對的,那就放手去做吧。開弓沒有回頭箭,你隻消記得一句:哀家相信自己的孫兒不會輸,更不可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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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前方戰局的逐漸明朗,她在慈寧宮的地位也可謂是扶搖直上,整個慈寧宮大約除了蘇麻,就數她最得信任。不過短短數年,已是從一個普通的抄經宮女升到了慈寧宮的管事宮女,專理些日常瑣事。
她不再僅僅停留在他的視線裏,開始漸漸走入到他的生活。
每天去慈寧宮請安時,他總會有意無意地瞥到她越發纖細窈窕的身影:時而閑立,時而忙碌;時而巧笑,時而顰眉。
他最常看到的,便是她站在殿廊前,向幾個剛進宮的小宮女講解一些入手的基本常識,說得活龍活現,時常引來陣陣笑聲。
他總是會遠遠地駐足,悠閑地看上一會兒,直到她終於發現他了,動作霎時間停下來,她漲紅麵孔,要停一會兒才恢複過來。每到此時,他都會忍不住露出一絲微微笑來。
比起拘謹的宮妃,那裏小琴的笑容更讓他心動。皇宮裏有那麼多的女人,她不是最美的那個,甚至也不是最聰明的那個,然而有她在身邊時,他總能舒服地閉上眼,即使來時他是帶著一身的煩惱的。
可是即便尊貴如他,也不是誰都可以要,特別是他老祖母身邊的貼心人,他開不了口,也不能開這個口。
☆、番外:康熙篇(二)
在玄燁心中,烏雅氏小琴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對有才情的女子,玄燁慣會高看一眼。然而若說詩書,她在那些大家閨秀出身的宮妃當中絕對是排不上名號的;若說見識,一個十二歲便被選入皇宮的小宮女,又能懂得多少呢?
可每次和她談天說地,她總能接得上口,綿軟溫和的聲音,合著不緊不慢的語調,就像一陣和煦的春風從耳邊飄過,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舒服的感覺。每每此時,他都會想,就算不能收入後宮,哪怕每天和她這樣說上幾句,其實也挺好的。
然而太皇太後有意無意在他們兄弟幾個間發起的一次談天,卻把他一直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心事生生扒拉了出來。
他猶記得那是他第二次侍奉太皇太後前往遵化湯泉療疾時發生的事情。那一天,常寧不知從哪裏尋來了一對墨玉古瓶,太皇太後很是喜歡,於是兄弟三人便開始討論要去尋哪些花草去配才好。說著說著,不知為什麼,隆禧就小聲嘀咕了句:“若是小琴在,肯定能想出許多新鮮主意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勾起了許多人的心事來。太皇太後頓了一會兒,見沒人開口,就笑說:“說起這個琴丫頭啊,模樣性情都是極好的,若非出身差了些,就是配給小七做個正室也是值當的。不然……許給你做個側福晉,如何?”玩笑一般的語氣,可愣是連伺候在一邊的顧問行都聽明白了,太皇太後這次怕是真動了要把小琴姑娘許給純親王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