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三千人,再加上草民與家母兩條命,值得。草民有愧,一直愧對皇後娘娘,之於日後安享太平的天下人,草民無愧,亦無罪。”
“好。”蘇晗冷冷一笑,起身趨步到他近前,目光宛若刀鋒,“你素來孝敬,我便全了你的孝心,來日讓你母子團聚,同赴黃泉路。”
秦朗痛苦地閉了閉眼睛,卻沒開口說什麼。
蘇晗轉而問道:“軍中生涯如何?”
“軍中苦,軍中寂寞。耐得住的,心胸日益開闊;耐不住的,便會做下錯事。”秦朗低下頭去,“草民在邊關生活兩年,有大半光陰都想著借酒消愁,亦曾想過去城內尋歡作樂——草民曾誤解皇後娘娘,亦是死罪之一。”
他什麼都明白了,他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從頭至尾有痛苦卻無懼怕,隻有真正抱了必死之心的人,才會這樣從容。
睿智如他,在趕來京城之前,便能想見到她會因為驍騎營的覆滅而恨毒了他。他不是沒有別的選擇,留在渝龍,可保命;等在城外投靠楚雲錚,亦可保命。可他還是進了京城,說服了藍輝祖,促成了速戰速決的結局。
蘇晗回身落座,問道:“臨死之前,有何遺願?”
“隻求皇後娘娘隆恩,命兵部補齊虧欠渝龍將士的餉銀。他們也有妻兒老小,需得他們的餉銀才能度日。”秦朗拱手道,“草民與他們相伴兩年歲月,也就心急了些,還望皇後娘娘海涵。”
蘇晗笑得苦澀,“原來你也有不能將天下將士一視同仁的時候。”
秦朗承認,“草民不能,是以,也就分外明白皇後娘娘心裏的苦。”
“可你還是那麼做了。”蘇晗抬手撫額,“應是注定,不論你恨我與否,都是我與驍騎營的克星。”
秦朗默認。
“你回去吧。”蘇晗無力地揮手,“換身孝服,明日起,去為驍騎營眾人守陵。七日後,看皇上如何安置你。”
秦朗抬頭,麵露震驚。
“前朝你我的恩怨,已是過眼雲煙。而如今,你是心懷天下的人物,若把你殺了,如何服眾?日後若是為官,小心行事,要記得,我恨你,每時每刻都會尋找你的錯處。”思及他方才所說之事,蘇晗又道,“邊關將士的餉銀,我會轉告皇上,請他額外隆恩,速速將糧餉送去。”
秦朗叩頭謝恩,退出長樂宮,一直被壓抑的情緒在心裏翻騰起來,眼角有些溼潤,因了轉危為安,因了蘇晗的寬恕,更因了驍騎營那些年輕的生命。
那年離開京城去邊關之前,楚雲錚為蘇晗澄清誤會的同時,讓他全程目睹,他才知自己因為頭腦發熱便生出的誤會、憎惡有多可笑、有多愚蠢。而到了邊關之後,與自己交情不錯的人之中,也有因為挨不住軍中的寂寞而去行苟且之事而被斬首示眾的。那時才知,觸犯軍法的人未必就不是品行端正的人,隻是軍中太苦,酒後頭腦一發熱便會惹下事關生死的罪行。就是他自己,偶爾也不是沒想過到渝龍城內尋歡作樂的。
而捱得住寂寞的將士,都是可敬的。他亦因此知道,最精銳的驍騎營就是軍法最為嚴明、最值得人尊敬的一支隊伍,看著那些人死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何嚐不是如同萬箭穿心。
隻是他想,值得,京城的征戰能夠早些落幕,天下各個地方的戰亂、疾苦就能夠早些結束。
愧疚,卻不悔。
在那條歹毒的計策得到藍輝祖支持的時候,他是感激之前與蘇晗的諸多風波的,因為那些風波,藍輝祖才會認定他是這天下最為痛恨蘇晗的人,能不假思索地采納他的計策。
是,就如蘇晗所言,似是注定,他是驍騎營和蘇晗的克星,他該死。其實怎麼也沒想到,蘇晗會寬恕自己,因為他了解軍中的友情有多深厚有多可貴。可是,為了天下大義,為了不讓楚雲錚身上留下汙點,蘇晗還是寬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