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野逸軒記
興安陳平仲甫別居管溪之上疏泉凡四蒔花木藝蔬果結茅以怡老列閑軒臨於水竹之裔為良朋暇日琴奕觴詠之地扁曰野逸而求記於餘餘謂逸非君子所尚也周公嚐以無逸戒成王矣而世自有取乎逸者豈非以逸之得其時邪夫君子在下而未遇也厲其氣植其誌考經傳而博古今冀以行其義發其所藴用時而官於朝也惟職之是勤恐上負於其君下負於其民而有屍位之譏曠官之責焉君子非惟不敢以逸且有不暇也及其既老謝事而歸於野也枕石棲穀玩花草弄雲月無求於已無責於人而與世外之士相往還澹然乎物之表葢非有意於逸而逸將有以自至者其勢然也平仲甫之少也常致力於文學壯始遊於京師結交四方之賢士一官老而歸也且遇天下之大亂囗囗乎岩石之間思曩昔之役其身於外勞其心於內豈不為逸邪且餘聞伯夷叔齊孔子以逸民稱焉以其遺世而自足也今平仲甫之樂其誌於遊倦之餘其亦有以自足也歟
行解
有語甘子者曰子博碩之士也抑知今之與古異乎古之道不宜於今之俗矣古之有道之士非求世之知也鄉閭稱之同列推之在勢者援之君之明者辟之接之以賢良尊之以師傅祿之以上秩故士得以自重而卒不能不顯於世今也儒之道弊久矣弛而不張靡而不起誕詭之是矜媚巧之是諛以唱以和合氣同聲雖使古之君子複生今世將為所嗤詆折困以沒爾子以匹夫之賤無援於當途而抗以髙誌潔以遐躅辟浮淫黜阿附混混以趨指激為疵目之者以嗔口之者繼毀子捐一世之不顧而力追於古吾將見子道益窮而身悴時卒不至而力已屈矣尚覬有以稱而推之援之辟之者邪子盍玩爾心巻爾智蜜爾剛言脂爾嚴顏以怡以嬉毋劂毋剞委風比流惟世之隨庶收譽於一時而卜子之遇也甘子曰子特世俗之士爾非知君子之道者也君子之誌欲以信其道不隨世以高下易其所守不如是亦恒人爾何足貴哉葢君子有不求於一世之知將以蘄於萬世者古之君子有聞於今皆不偶於當世者也子何遽慊於吾哉子欲吾舍已以從於人邪孔子嚐曰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死生之大猶不以枉其道而子欲以世之聲利之末屈吾誌乎葢屈誌以生有不若直道而死也子自安毋躁從吾所誌而已客慚靦逡廵以退作行解
書人傑張先生哀辭後
古之懐竒宏廓之士自顧之重恒不合扵俗且遇時不足以有為則將潛身隱耀或托酒糵以自放肆歌詩以為豪混樵漁農牧不以自別也至其老且衰幸得一施其所學以埀聲於後一世恒不一二人其不遇以死名遂泯於當世者為可悲也若人傑張先生之行義有不愧於古人才足用於今世以世益艱不合於俗故頺然自放酣嬉遠引以嘯以歌而適其趣有足壯者人以先生年未衰有待以施於用嗚呼死矣名其冺乎不冺乎是亦命也其可哀也
呉氏四友軒記
臨川東出百裏多大山長穀羅峯積煙峯皆竒聳峭特二峯之北有山曰斛山勢益回阻喬林秀壁藏墟帶塢其陽臨江東西所通道連峯青環翠絡奔若突騎磊若貫珠居者麵重岡據大麓雞犬聲不外聞以山背名其地囗囗呉氏自裏之黃橋徙居之今百餘年世以詩書文雅稱於其鄉兵興墟落蕩毀呉氏之居幸存東距百步許泉石清潤岩穀深衍然藂莽所交森木所翳虵虺得以遊狐兔得以居積歲以久莫之翦辟呉氏之秀從魯過強仕之十年謝馳騖退息閭裏始斬蒙棘除奧草池焉圃焉藩焉垣焉翹然者鬆之青蔚然者竹之茂芬然者梅之馨以繁無他植焉呉君日遊三者之間招行雲弄飛雪俯石溜之潺湲駭鳴鳥之上下狂吟浩唱以適其趣不知時歲之晏霜露之既零矣以呉君之更阨困摧折不嗇其氣不隳其名而詭然拔於士類頓悴淪靡之中有若歲寒而鬆之不輟其青竹之不輟其茂而梅之不輟其馨以繁也以其與三者若有合焉故扁其所居東偏之室曰四友軒屬餘為之記餘聞君子取友蘄益於我也彼三者植物無知者也固無取於人而亦無待於人人則有知者也既取於彼必有慕於彼慕於彼必蘄一於彼睇彼翹然蔚然芬然於眾植脫落摧蹶之際豈不竦然思有以礪其節固其誌而離於俗耶徒羨彼而不求之於我將彼自彼我自我雖友之何益之有吳君曰吾誌也遂書以為記
贈陳君伯柔序
時平以仕世亂而隱君子行蔵之義也然於紛更之際政教既壊強以肆暴弱以肆奸張機列罟以相漁賊廉恥喪而詐暴興自非有誌於當世者出以衛民之生則亂將何由寧而刑殺何時而息乎然後知君子時雖當隱而於義又有不容決然者是以陳君伯柔之欲為時出也能無意乎陳君通今學古有輔世長才知已寡過欝其所蓄今將曠遊名山大澤覽天下之竒勝以疏宕其誌氣時方用武海內豪傑有以靖難庇民之事為己任則願見之世以施其素所嚐學聖賢之術然未敢必於時之有濟也陳君斯行有遇乎命也不遇乎亦命也命也陳君之行與藏也複奚疑斯文同誌鹹作詩為餞以餘辱深知於陳君也而俾為之序餘卒歸之命以為陳君贈
書周氏族譜後
全溪周氏族譜並述讚於後蓋周君伯厚之所撰次也備録其所知不遺於既遠上下五百餘年多貴顯其間嗚呼服自斬衰至五世而緦六世則無服矣無服則情盡矣情盡則路人矣其初一人之身至五世之後而路人仁人之心不能無怛然也至如天子立廟七諸侯五大夫三士一庶人祭於寢聖人製禮非不欲士庶人悉及於逺始髙曽而祀之以致其孝蓋貴賤降殺有不得不然者伯厚布衣士也而能紀述其先歴世二十而不止豈非用心之厚者哉豈非用心之厚者哉觀周氏之譜不獨見伯厚之賢而且為之有感矣
何氏耕樂軒詩敘
四民所業農為勞比工商於世為最重士托跡於是乃忘其勞而以為樂焉非樂於勞也樂得其誌而無慕於天下也是以臨川何君囗得者謝世所馳騖而趨曠閑寂僻之區以耕為樂焉一世莫不期樂於逸而何君獨樂得其誌一世莫不求樂於外而何君獨樂於無慕惟其樂非世之所樂是以食其力而無慊焉身賤而無辱焉因名所僑居之室曰耕樂軒以見其誌邑裏之能文者鹹作詩歌以美之其族之良孟車以友善於餘俾為之敘夫昔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視湯聘而囂囂以耕而樂也龎公之耕於鹿門欲遺安於子孫以耕而樂也惟其樂於是也故舉天下無足動其心也矣今何君亦果以耕而樂乎則東陽初曦堙穀冥冥引犢出林以至於野雨膏新畬耜功攸始釋鞅以休載歌於叢行秣水澨饁者在路樹而春獲而秋出而朝還而暮不知四時之變寒暑之易不知世之亂與治也不知圭組之榮斧鉞之威也皞皞乎葛天無懐氏之民與餘見荷蕢於路隅耕於畆有問津者而謁焉必將傲然而不顧矣非何君乎誰望
太公釣圗序
人之得於我者既重然後視天下為輕苟或非其人雖一物之微得失之際將僴然為之動矣況天下乎故學不誌其大而卒有為於世者未見也古之豪傑之士或勤於畎畆老於屠釣困於監門禦旅義不茍屈於世筋骸益勞計慮益乖歴變益多有得於已者益大是以出而當天下之事不待考之方策察於民情而天下之利病所當務之先後已素定於其心如探囊出物而不勞焉太公之髦且窮也聞西伯之賢而歸之餓羸迸迫寄跡漁釣茍不遇將終焉而已爾載以後車尊以師傅有不加於江湖煙雨之適也輔之以文輯之以武因時適變以禦天下其素定者得以見矣嗚呼今去周餘二千百年雖庸夫賤隸童稚婦女傳誦之而不絶其間豈無布衣致將相而榮顯者乎然多湮滅於無聞若太公亙萬世窮天地名有不得而冺也後世好事者又圗其跡以示將來其誌可尚矣乎臨川某以先世所藏之圗來征餘文以求詩於大夫君子能賦者必有以發其所好矣是為序
送塗處士歸宜黃敘
古者井天下之田授之民凡民皆有田耕以為食士之窮未始不托於農也及出而仕於上也秩有崇卑視德之薄厚而上下其食雖抱關擊柝之賤食必足以代其畊仕而顯子孫猶得以蒙世祿焉後世田不井授兼並興而無田者眾仕者亦無世祿矣士之未仕也則無所於資以致其業折而教授人子弟以食所奉亦略猶仕耳其入之寡亦抱關擊柝之類耳雖不足發其所藴然誨人以道德仁義之懿而裕之以博古經世之學比於幹時以仕澤不足被之民而徒食其食則不屈其道於世為有補矣冝黃塗子世衣冠之族有長才自重不茍合於世益以聖人之書求聖人之道施於身而見於事至於諸子百家之言浮屠老氏之說靡不探其微掇其要故發之於文章浩浩乎若倒江河以注之於海昭昭乎若引星辰而拱於極也遭世大亂違離其鄉顛踣逼迸不恒以居退無田以耕無世祿以待給進而欲仕無援於當途又且不肻枉屈其誌汨沒館授今亦將已老矣不得以推其所蓄於天下烏能無戚戚於懐耶餘避地來臨川東境得遊從之乆視子行槖蕭然猶前日也然裏俗之薄因子以厚學者之愚因子以智其道德仁義之懿博古經世之學之在於人者則無窮矣今子之欲旋其鄉也則後進失所師同誌失所友昏蔽無從以開明疑難無從以考質孰不為慨然也耶故鹹作詩以道所眷惜之意以餘辱知於子尤深獲私於子且厚俾為敘而不敢辭故因及古者製民產世祿之有常而後世之士無所資為可歎也
贈李伯禹序
天下之足寓性情發滯欝而曠然自得以忘乎世者莫山水若也山有崇卑水有廣狹茍托意於是則皆有可樂非必憑太山之杪巔泝巨海之驚瀾然後足以盡山水之竒觀哉然有恢廓尚誌之士率欲窮其貌狀極所險怪以足平生願而恒困躓於賤貧惴縮於世難足欲進而旋尼者多有之也彼貴顯有力於時者可以肆意於其間矣又往往役身官守懼罰責於前畏刺譏於後之不暇奚以山水之慕為樂耶惟彼不暇於慕然後賤而在下者得以專焉古來衡門之士於一山一水之異猶足樂之以忘世況有誌於盡天下之勝槩者乎是以餘於李君伯禹之遊甚壯其誌焉伯禹家臨川西原之上蓋山水之奧惟其有得於山水者深故猶以為未足而欲求天下名山大澤之著於今昔者而觀之以足其所願不困躓於賤貧不惴縮於世難傲然挾所傳郭氏之術以所得於內者蘄往征焉然則伯禹果溺其誌於山水之外者耶特以寓情性發滯欝而忘乎世爾然伯禹性警敏有才幹通知今古使顯用於時必有大過人者特不為當道所知得以自放於世外茍由此見知於時餘恐伯禹亦將不暇終遂所願矣因相視一笑書以為送行序
穀春詩序
穀春囗山人號也號所以假借於物而為不敢斥其名與字者而稱之也若山人則以其身之所棲時之所煦卉木之所芸茂遂因以號焉能文者從而為之詩之抑詩其人乎而詩所假借者乎然後知為之詩之者難也山人斂所得於人者詩歌凡若幹首來征餘言或推其謝世以逺引或美其雲煙水石之足自娛人乎所假借乎詩之者得其義而兼施於辭者已讀是編然後有以知其人之賢而製號之不浮焉若乃搴長蘿藉幽草弄潺湲而玩芳馨逍遙以肆乎塵壒之外覧物之無盡其為樂也不窮詩之者固不能道而餘亦不可得而述也誌茍合焉將自知之是為序
祭社文
古之有國者必立社木焉以專其主壇焉以奠其位春秋祈榖報功嚴祀事無虧缺至於後世田野之氓屍木而祠歲時率厥裏閭竭精誠以享時物不敢違古之意焉今年冬春之交寒溫爽候繼以滛雨民先時以旱憂且方今海內兵爭大軍所過民不得耕種饋餉之給亟斂於南土神茍不相厄之以旱則民將不克自存流逋無所底居矣幸神之靈賜以時雨非惟民得不去鄉土神亦且永受其饗茲因裏人率恒典享時物於神故敢為神告
書許聖瑞自製墓誌銘後
好生惡死恒人之情然好果常有惡亦得以免夫惑者之不達生而梏於形也餘讀賈生鵩賦陶潛挽歌詞而知二子之不梏於形而能達生矣自天生民以來洊生洊死相續於無窮人生一世不盈百年於其間頃刻爾恒苦心役役於聲利之途少而壯壯而老且死不暫休嗚呼豈不甚惑矣哉若許君聖瑞之生營其墓而自述以銘慨然齊死生不以人之所惡者為嫌所好者自蘄其有得於賈生陶潛之意可謂賢矣世之眵瞶衰羸希望不已而興大耋之嗟者之聞許君之風也得無激乎
艾仲庸文集序
國朝以文章擅名一世惟蜀郡虞公為卓卓四方魁竒賢俊之登其門者皆天下士也公益達其才廣其識皆足以輔世而有為或居朝廷有聲於時或處岩野直道不屈其誌身雖窮逹之異而文章皆炳炳然有以驚世而動俗臨川艾君仲庸世衣冠之族沐仁義詩書之澤奮然為文章有追古之誌從公遊最乆受知於公為尤深故才益髙識益大文章益深宏而俊偉非一時遊公之門者所能及公之蘄於仲庸見之序文者不獨美其文辭之工將見其顯用於時以發其所蓄積者焉仲庸自顧之重有不待公言而自信其有為也不幸誌未遂而遭天下之亂阨困於草澤不得奮見於事業而文章則多為人所傳公知仲庸之深故蘄之至若仲庸之才之識宜副公之所蘄矣乃不免為岩野之士托文章以自見雖足以為不朽而誌弗行於當世為可惜也然仲庸年方五十才力正強終將有為以施其所學不徒見之空言而已益淬其器而厲之待時而用焉當不負公所知所蘄也餘生後慕公不及一見為平生恨幸辱交仲庸得以私淑焉自顧才質之蠢且愚終不能有所進矣世之慕公欲求其誌為其文者於仲庸所製而考焉庶幾得其授受之微者矣
荅李振宗書
士顧在我者守之固然後患難困厄之來不足以移之世俗之視其崛然獨立塊然獨處不嗤以為狂則見目以為愚是以古之宏廓之士既不為時之用以施其才則混於漁樵耕牧不以自別蓋將有待也足下讀書懐獨行君子之德更患難厄困不茍合於世其氣益剛誌益大以狂愚見嗤於流俗而不顧非在我者守之固而將有待者不能也顧某顛頓之乆才不逮於人又敢當足下蘄之之過哉所惠詩甚佳絶蘄即奉答意澀辭窘卒未成章別當綴合請教也未卜相見惟自重不宣
書饒子進詩集後
饒君子進之詩佚宕俊偉力追古之作者而駸駸乎有其風矣金陵紀行諸作尤竒絶餘昔避地來臨川慕君祖父心道甫直道多文蘄一見焉未能也過數歲始遊南塘心道甫已歿識其諸孫皆以長才博辯世其業可以知其祖訓矣且心道甫遺風餘教在他人猶為所激以造於道況其子孫之魁傑者乎然則子進所就餘信其不但工於詩句之末異時見用於世必將有以發其傳緒之微者已
贈何孟車序
古之賢豪奮起赫然以勲業隆於世者莫不有竒偉非常之人建謀定計於其間是以後世抱才識之士自視既重雖當羣雄角逐之秋爭以禮下於士亦必擇其人為之用然後誌有所展功有所立以流聲於天下後世臨川何孟車年少以學遊先逹之門有恢廓長才不為當世所知困厄於草澤長嘯獨詠以適其樵漁牧野之趣慨然不屈其誌以茍合於時今將躡蹻以遊於當世賢豪間欲求知已為之用以通其所願請餘言以自壯餘曰方今用武在勢者以勇徤才畧征士為急素以經濟之策自重不輕市於世者既以撫抱振跡而起顯於當路矣子以恢廓之才久困於下胸中所有必異於世俗之常見一遇知己為之以發焉吾將見子誌有所展功有所立於時必有濟者已若流聲於天下後世不足為吾子道也顧餘田野摧踣之蹤無才識見知當世自分永棄於無用於子之行之果能不為之喜且有望焉
卜筮集要序
易者造化吉凶消長之理後之述之者或發其微或究其象或推其數皆所以廣夫易之用自卜筮古法不傳後之言卜者往往以撰合穿鑿多言誇嚴相矜鮮有得其要者同邑章子漁所授傳德興傅氏卜筮書蓋出麻衣民所述也子漁又約而次之為二十四章名曰卜筮集要義精而不鑿類分而甚明上啟鬼神之閟下驗人事吉凶之實世之君子鹹有取焉觀者毋以小道而忽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