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緣

弱水五百流經我身旁的時候,我其實還在沉睡。

弱水五百非常不高興:“看看我的水質,溫柔又細致,來自品種傑出的水體,餘氯量低於0.2PPM,生飲也沒有問題,竟然吸引不了你注意!”

耳邊奔走過淙淙的水聲,我夢囈般回答:“弱水五百啊!不是你不好,是我還沒睜開眼睛,還不懂得口渴。”

弱水五百性情非常開朗,一聽就高興了。眉開眼笑地在我的發際竄出鑽人,將我的發絲一根根漾散,又一束束濕緊,填滿我身上每一分一毫不可思議的空隙,像在無邊的草原上放風箏,我不再是草而是風箏,隨著風箏飛翔。“跟你在一起真是快樂!”我說。

弱水一千是條性情古怪的流水,斷斷續續若隱若現,欲語還休,誰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流動著什麼帶刺的心情。但她水質的甜美是無可比擬的。是因為她擁有如此甜美的水質,才縱容出這樣彎曲的肚腸?還是彎曲的肚腸折磨出異常甜美的水質?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並不想當水質學家。

她逼著我當水質學家,我不久遊離了她的領域。

弱水兩千沒有弱水一千美麗,也沒有弱水五百活潑,但在她的內心裏你不會感到水的壓力。她就是水的最自然、最原形,我毫無負擔地在她左右優遊,像條感覺不到水的魚,昨天蒼老今日年輕,輕盈得無法形容,不知不覺就遊出了她的領域。

遇見弱水三千時,我已經疲倦得想睜開大眼睛好好挑選,不願再放縱傷痕累累的天真。我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理直氣壯得讓我意外!):“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往後多數的時刻裏,我身不由己地和弱水三千在一起,不知名奔湧著的川河壓抑在心的深處。我們成熟世故的愛懂得不讓川河泛濫,“愛”漸漸變成一種習慣,習慣生厭膩、再從厭膩轉倚賴,水乳交融再也分不開。

有時回憶起往事我糊裏糊塗,到底黑河裏還是弱水分不清楚,“你不像從前一樣愛我了。”弱水三千很悲傷,她總是念念不忘相識那句話:“隻取一瓢飲!”但她也偶爾把我和她的初戀情人混在一起。這不是她的錯,這是記憶的錯。隻是件華麗的破衣裳,一切都是記憶的錯!我舍不得提醒她。弱水三千也好,兩千一千也好,甚至是弱水五百,或我沒遇見的弱水四千,水的甘美我永遠忘不了。

流水沒有定向、沒有開頭甚至沒有溫度,分不清冰冷或灼燙。或者優遊或者沉溺,或者溫柔或者狂暴,水族在波浪中起伏悲歡,鯨蝦魚蟹各有各的麵貌。

“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一切都是偶然!在這偶然定情的一句話裏,偶然地賜予了我一生的幸福,偶然地照見了語言和流水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