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我一直在等你開口說明,也給過你機會,但你選擇隱瞞,可見你並不完全相信我們的感情。現在她死了,我無法拋下她一人在這結界中孤獨,我更加不能跟你離開。十一,我們欠了她很多很多,我們兩個人,總有一個要留下來償還她……”

“那可以……是我……”十一急急地道。

“紫湛想我在她的身邊,便讓我陪在她的身邊。”封三娘回過身,寂然道,“若你答應,你會知道我一直在這裏;若你不答應,我會永遠消失,讓你永遠都不知道我在哪裏。”

十一一聽罷,終於失去了所有的支撐,頹然坐在了雪麵上。

身後,有人在靠近,那人俯身一拍十一的肩膀道,“既然已經見過了,便跟我走吧。”

十一不動,隻是似笑非笑,仿佛已經癡狂。

那人像是發現了什麼,轉到十一的麵前,抬手在她眼前晃動一下,訝然道,“你的眼睛……”

十一苦澀地笑,慘然道,“聽說過雪盲之症嗎?”

140雲開月明

伏在鵷鶵的背上,柔軟的羽毛發出黃金般燦爛的顏色,望向下方,獵獵的西風之中,宏偉的玉皇山變成蒼茫大地上很小的一點,隨著鵷鶵的上升,漸漸地被雲層覆蓋。

陪著十一的女子穩然立在右側,發絲被狂風吹著,拍打著她的麵龐。或許是跟紫湛久了,十一總覺得她沾染了紫湛的一些氣質,譬如她的妖媚,譬如她安靜下來時候那份能夠暈染人的悲戚。

女子餘光一直睨著十一,十一一動不動地趴著,仿佛已經死去多時,她的表情僵硬,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珠子一動不動地定在前方,發髻散亂,身形潦倒頹廢,又似北風中枯樹枝上懸掛的一盞枯葉,隨時都會飄零落下。

女子眸色複雜,目光沉了沉,輕歎一口氣。

這都是神君自己做的決定,怪她又能如何?漫漫光年,封三娘若要一直守在玉皇山陪著神君,這範十一娘又不知道要受多少相思之苦。

哎…….

女子從懷中抽出一條黑色絲帶,伸出手遞給十一,“給,綁在眼睛上,或許能緩和一點你的雪盲之症。”

十一扭頭接過,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但卻發覺笑不出來。

“謝——”

封姐姐,若你不見我,我看得見與看不見又有何區別?

十一將黑色絲帶纏在眼睛上,盤膝坐著,風越刮越烈,發帶在飄舞著。

“我的哥哥呢?”

“送回杭州府了,”女子回,“凡人的皇帝在通緝你們,你的父親已經下獄。”

十一放在膝蓋上的手一緊,略偏過頭,“處斬?”

女子遲疑地看著她,“嗯。”

十一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不會想著逃走去救人,我心甘情願地跟你們走。我的父親作惡多端,現在是他的報應。”

女子不溫不火道,“還算明理。”

十一笑笑,然後陷入沉默。

父親,您貪得無厭,我和哥哥苦心經營的產業還不能滿足您的**,今日這一切,算是老天給你的教訓,如果有來世,我不想再做您的女兒了。

一抹落日餘暉為黑色世界帶來一絲光亮,十一抬手以手背遮擋那縫隙的光線,略低著頭問,“是落日?”她側耳傾聽,又問,“是海鷗?我們在海上?”

“嗯,我們在東海。”女子答。

“是去青鼓壘山嗎?”

“正是。”

十一嘴角彎起,右臉頰上生了一個梨渦旋, “轉了一大圈,我又回來了。”

鵷鶵鳴叫一聲,叫聲穿透了雲層,回蕩在耳邊,清脆悅耳。貼近海麵,鵷鶵滑翔了一番,十一的笑容越來越深,清風拂麵,海風帶著滋鹹的味道,讓十一心境開闊了不少。

“這是什麼?”

“這是淚。”

封姐姐,這樣的開始,這樣的結局,就算你是靈狐,也未必猜得到吧?

鵷鶵忽而振翅一飛,仰頭衝起,海麵激起一陣浪花,點點滴滴,灑在了十一的身上,拍在她的臉上,印著金黃色的餘暉,十一的臉亦發著光。鵷鶵長長的鳳尾掃過曠闊的海麵,帶著滴答的水滴,加快了速度,徑直往東海之中的青鼓壘山而去……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杭州府外一處不起眼的小村落裏,一間普普通通的民宅中,院子裏的桃花開了又謝,片片堆積在地上,很快地便鋪成一張由桃花鋪成的軟塌。

吱呀一聲木門開啟,一個白衫男子穿著布鞋落在門後,他看了一會兒院中的桃花,眉頭皺了皺,然後轉身回去,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掃帚,他方抬步欲出去清掃這滿院的桃花,卻聽側房一女子的聲音清脆地道,“哥哥,別掃,我來撿。”

此男子正是範十郎,匆匆過去十載,他蒼老了許多,下巴上也有了胡渣。而側房內的自然是十一。十一推開麵朝院落的窗戶,眼睛上蒙著一層黑布,朝著範十郎腳步的方向盈盈一笑道,“下回再落花你都別掃,不是說好了嗎,都由我來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