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玉姑娘來了。”
透過紫金香爐飄起的縷縷清煙,我隻見一華服女子站在案前,漫不經心地倒著酒。她穿著青色的褕翟,長長的裙裾鋪了一地,裙身上的翟形彩畫雉如鳳凰般奪目。她輕輕頷首,頭上戴著的遊鷸高翬花紋的金鳳冠垂下的翡翠珠翠碰撞有聲。鳳冠下是一張素極的臉,不施粉黛,在這繁重的首飾下,更顯出一絲弱不禁風的單薄來。我不由得看出了神,一時居然忘記了請安。
“你下去吧。”她淡淡吩咐道,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她朝我走來,薄玉花飾的塵香履在裙擺下若隱若現,清淡的龍腦香隨著她的步伐浮動著。潘公公回了一聲,彎腰退下。我連忙撲通一聲跪下,呆呆地嗑了個頭,喊了聲娘娘。
“你就是玉扇兒。”她走到我麵前,托起我的下巴端詳起來。她手指用力,指套劃得我臉生疼。
“果然是粉雕玉琢的可人兒,難怪兩位皇子都不惜為了你抗旨悔婚。”她聲音不大,在我聽來卻如五雷轟頂,隻得瑟瑟地跪著,不敢出聲。她依舊捏著我的臉,我不敢看她,目光遠遠地落到朱漆案上的那碟孔雀綠釉青花魚蓮紋盤上,上麵盛著的一串葡萄晶瑩欲滴,我不由得舔了舔嘴巴,肚子咕嘟地叫了起來。
我不敢看她,目光遠遠地落到朱漆案上的那碟孔雀綠釉青花魚蓮紋盤上,上麵盛著的一串葡萄晶瑩欲滴,我不由得舔了舔嘴巴,肚子咕嘟地叫了起來。
“還真會勾引人呢,瞧嘴巴舔的……看樣子,狐媚男人的功夫學到了不少吧。”她冷笑一聲,手起掌落,狠狠地就給了我一個巴掌。我被她一巴掌扇得眼前發黑,幾乎要倒下去。該死,這後宮的女人是不是被悶久了,脾氣暴躁腦子糊塗!我不過肚子餓舔了下嘴巴,就被她想成是要勾引男人,下手還這樣狠。不過雖然我心裏恨得牙癢癢,肚子裏把她個老妖精詛咒了個半死,表麵上還是唯唯諾諾,不敢惹怒她。
“娘娘……”我一委屈,話音帶著哭腔。
“沒用的東西,真不知道除了這幅皮相,還有什麼可迷惑人的!”她瞟了我一眼。我眼珠一轉,在心裏罵罵咧咧起來。
“混帳東西,眼睛轉啊轉的在想什麼,信不信本宮給你挖出來!”
“別挖,挖不得……”我聽見她說要挖眼睛,更是嚇得哇哇大叫。
“閉嘴!”她抓起身邊的鬥彩夜光杯就朝我砸來,杯中的醽醁潑了我一臉,烈酒混著血水,流入眼睛,辣得我是眼淚直流,額頭的傷口也如火燒般地灼痛。我剛回過神,一隻蔓草紋鏤空龍泉瓷香熏爐撲麵而來,我脖子立刻一縮,香爐和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那閃黃釉色的半球形爐蓋直滾到我腳邊,晃蕩了幾下才停了下來。我眼睛直直地看著爐腹處剔出的兩層仰蓮紋,心裏可惜,這些看上去很值錢的東西就這麼給瘋婆娘砸了?緊接著,那婆娘仿佛受了什麼刺激般,把案上搬的動的東西都乒乓朝我砸來。
我左閃右避,隻覺得耳邊頭頂,風聲呼嘯,周圍落地開花。我心裏暗暗叫苦,自己怎麼就招惹了這瘋女人呢?這種深宮裏住久了的女人,都不是很正常。凶殘暴戾而且古怪瘋狂!
“狐狸精,我讓你勾引人,我劃破了你的臉,看你還能勾引誰?玉進賢,你喜歡她是吧,我就讓她——”什麼亂七八糟的?玉進賢?我爹?難道她把我當成我那笨蛋娘親了?
“娘娘……該用晚膳了。”門外響起了宮女的聲音,那瘋子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碎瓷,她眼中的迷茫散去,恢複了之前的冷靜。我鬆了口氣,嚇了一身的汗。
“你爹在朝中自身難保,本以為他想通了,讓你早日嫁到普通人家,也算是明哲保身。誰知道,你卻偏偏要生出些事來。你勾引了南宮燁也就算了,可是你卻要招惹曜。”她聲音淒厲冷酷,我心裏發毛。
“你如活在世上,曜那孩子還不知道要惹出些什麼事來。孩子,你是真心對曜好,就該為他考慮。如今皇上就等著他出錯,他一錯,就是滿盤輸。他今日為了你悔婚,皇甫忠義該如何想,滿朝文武又該如何想,他父皇又該如何想,天下百姓又會如何看他呢?你也不想看他一敗塗地,萬劫不複吧。”她恩威並施,轉而柔聲勸我。我跪地上摳著指甲,心想你兒子有什麼事情,幹啥都算我頭上。
“曜的脾氣我知道,你若不死,他必定不會死心。隻有你死了,他才能徹底斷了念頭。念在你和他恩愛一場,我賜你自盡吧。好孩子,我知道為了曜,你是不惜犧牲性命的。”
你知道個屁,誰說我為了臭狐狸不要命了?我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可卻不敢反駁她。這個時候,幾個太監端了盤子進來,我一看上麵的東西,白眼一翻,幾乎要昏過去。
“白綾三尺,鶴頂紅,長劍。你挑一樣吧。”她懶洋洋地揮了手,斜了身子,躺在一邊的彩漆藤椅上,漫不經心地等著我自盡。
她懶洋洋地揮了手,斜了身子,躺在一邊的彩漆藤椅上,漫不經心地等著我自盡。
白綾,勒斷脖子死得又難看又痛苦。鶴頂紅,這種劇毒的藥物喝進肚子裏,不疼斷腸子才怪。長劍,要我拔劍自刎,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你還不動手,莫非,我高估了你對曜的情義?”她冰冷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來,讓人覺得森冷。莫名其妙,本姑娘不肯死,難道就是無情無義?老不死的壞女人,變態!
“我肯給你全屍,讓你自刎,你卻不領情。好得很,我就讓人送你一程好了,潘福全。”她喊了一聲潘公公,凜厲如刀的目光射向我。
“是,娘娘。”他俯首回答道。
我見他眼中不懷好意,渾身一個激靈。在他拿起那白綾的時候,我也顧不得得罪那蘇娘娘了,猛地爬了起來,拔腿就想跑。不知道是不是跪久了,還是被嚇得腿軟了,我居然連站都站不太穩。我剛一遲疑,喉嚨就一滯,白綾已經纏了上來。
潘福全手上使勁,我脖子仿佛要斷了般疼得厲害。他半點也不放鬆,我張著唇,卻喊不出聲音,隻得用手拉扯脖子上的白綾,可是無論我手怎麼抓扯,那白綾依然死死地纏著我脖子。我喘不過氣來,腿無力地在地上來回蹭著,我抬頭,眼死死地盯著藻井上的花紋,那些龍鳳盤旋,此刻看起來,卻如同凶獸般猙獰恐怖。
就這麼死了,我真不甘心。迷糊中,眼前浮現著曜那邪氣的臉。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他用那濕漉漉的語氣對我說,扇兒,我還等你做我娘子呢……不知不覺,我眼角一片濕潤,心中居然是那樣的不舍得。我還沒嫁給那臭狐狸,我就快做他的新娘了啊——
“扇兒,小飯桶。你還沒死呢,別睡了,再睡就成豬了。真的嫁不出去了。”耳邊是曜如風一般的聲音,我心裏歎息,原來臨死前,我想起的也就是他了。
“扇兒,扇兒,小飯桶,婆娘,笨蛋……”討厭,揮之不去的就是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溫柔,一聲比一聲寵溺,似乎從空曠的時空傳來。
“咳……咳……”我劇烈地咳了起來,不得不睜開了眼睛,印入眼簾的是曜俊美邪氣的臉。他滿眼都是急切,布滿了血絲。我在他懷裏,身邊是跪著發抖的潘公公,白綾散了一地,切口平整。我看見曜身邊的一把長劍,幾乎可以猜到他是怎樣地衝進來,看到我將被勒死的那一幕,然後揮劍斬斷了那白綾。
看到他,剛才的委屈一下全湧上心頭。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隻差一點點,差一點點,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別哭了,小飯桶。沒事了,我在,我一直都在。”他哄著我,抱緊我的手依舊顫抖,仿佛剛才受了很大的驚嚇。
“曜兒,你什麼意思?”
“娘親又是什麼意思?”他冷笑一聲,反問。
“你這是要跟為娘作對嗎?”
“兒臣不敢。”曜抱著我,眼神如溫泉般柔軟,他微笑著,專注地看著我,眼角的紋路漾開,如同春天般讓人舒適安心。但他的聲音卻是冷的,冷得不帶一絲溫度。那語氣中的寒氣,讓那個衣著華麗的女人都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我以為,你已經沒有不敢的事情了。”她尖銳的聲音響起,曜不禁皺了下眉頭。
“兒臣不敢的事情太多了,不似母妃您這樣大膽。隻是,再不敢,逼急了,也是一樣做的。”他淡淡地說道,語氣中的威脅過於明顯,那女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從來不認識他一般。
那女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從來不認識他一般。
“不要逼我。”他輕聲說道,看似漫不經心,卻是妖冶異常。蘇蓉仿佛看到了什麼最可怖的事情,人從藤椅上一下地直起了身子。
“好!好得很啊,有了她,連娘你都不要了。”
“兒臣不敢。”他依舊是這樣回答,卻不見半分示弱。
“我們回家,小飯桶,你是不是沒吃飯,怎麼這麼輕?”他打橫抱起我,不再看那女人。他朝門外走去,沒人敢攔他。我能感覺到他呼之欲出的殺氣,似乎在傳遞著一個信息,擋他者死。我覺得疲憊,將腦袋埋入他懷中。他長長的發摩挲著我的臉,有些癢癢的。我扯著他的頭發,他隻輕笑了下,並不生氣。
“放心,我定要讓這世界上的人,沒資格再傷害你。我一定能做到,足夠……保護你!”他的聲音迷迷糊糊的,我聽得不是很真切,倦意襲來,在這夜光下,包圍了我。我貪戀地靠緊了他,在他懷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