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四年,我在船上又遇到了她。
她住在伏爾加河畔的農村別墅裏,正啟程回城裏丈夫那兒去。她已經懷孕了,穿得漂亮而且舒適。在她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長長的金項鏈,衣服上別著的一枚大胸針,好像佩著勳章一樣。她變得更美、更豐腴了,就像快活的格魯吉亞人在梯比利斯炎熱的廣場上出售高加索濃葡萄酒的皮囊。
我們親切地交談,回憶往事。
“您看,”她說,“您看我已經嫁人,可還是……”
夜來了,河麵上泛映著霞光;船舷卷起的水沫呈紅色篩狀的寬闊條紋,隱沒在北方蔚藍的天際。
“我已有兩個孩子,現在等著生第三個了。”她說道,那驕傲的神情好似行家在談自己熱愛的事業。
她的雙膝上放著一袋黃紙包的橘子。
“呃,要我告訴您嗎?”她問道,黑眼睛裏漾出溫柔的笑意,“假如那時,在草垛那兒,您是知道的,您要是……勇敢一點……唔,吻我的話……那麼我就是您的妻子了……我難道不——喜歡您嗎?真是怪人,急著去打水……唉,您!”
“我的舉止是書上指示的。那時我認為,遵照聖書去做是神聖不可違反的,所以首先就得給昏迷的姑娘喝水。隻有等她睜開眼睛,歎道:‘啊,我在哪兒?’這之後才可以吻她。”我告訴她。
她微微地笑了笑,然後沉穩地說:
“我們的不幸正是在這兒,我們依然想遵照聖書生活……生活——比書本更廣博,更充滿智慧。我的先生……生活完全不像書本……啊……”
她從紙袋裏拿出一隻橙黃的橘子,仔細地瞧了瞧,然後皺起眉頭,說:
“惡棍,真摻了爛的……”
她用笨拙的手勢把橘子拋進水中,——我看著橘子打著旋,沉入紅色的波浪。
“那麼,現在怎樣呢?還是照聖書生活嗎?”
我沉默不語,凝望著岸邊染上落日火焰般色彩的沙灘,凝望著更遠處那空曠的金紅的草地。
在沙灘上,橫七豎八地臥著翻倒的船隻,像許多大魚的僵屍。在金黃的沙灘上躺著白柳憂鬱的陰影。遠方牧場上,幹草垛如同小丘似地聳立著,我想起了她的比擬:
“像非洲的沙漠一樣,那草垛就是金字塔……”
美麗的婦人剝去第二個橘子的皮,以長輩的口氣重複著,像是教訓我:
“是的,我要是您的妻子……”
“謝謝您,”我說,“謝謝。”
我是真誠地感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