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陳家圩子自然比不得大觀園的排場,事實上這隻是一個鄉村財主的土圩子,髒兮兮的全然沒有大觀園的優雅和繁榮。每次陳秋石從前院走過的時候,就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沮喪。前院東邊的廂房,一間用來囤積糧食飼料,另一間是灶屋,裏麵還住著陳家惟一的老媽子杜郭氏和她的男人杜駝子。西邊的廂房,除了堆放農具,農忙時也供短工住宿。廂房後麵還有牲口棚,緊挨著圩溝,前前後後除了牛糞、豬糞,還有鵝糞、雞糞、鴨糞、狗糞……這些糞便都是他爹的寶貝,每日大早起,牲口在前,他爹在後,倒鉤糞鏟,背著糞箕,先圩溝外,後圩溝裏,先房前,後塘邊,就像拾金子那樣拾糞,寸土不留,一泡不剩,全都倒進糞窖裏,發酵數日,臭氣熏天。等他爹把糞拾完,太陽就該出來了。太陽一出來,杜駝子就邁著母鴨一樣的步子,頂著龜殼一樣的脊背,吆喝著水牛下田了。

這情景陳秋石小時候習以為常了,可是自從上了淮上州的國立中學,見識過城裏的花園洋房,領略過城裏人身上的氣息,他就有點自卑了。說到底,他還是個鄉下人啊。

最讓他自卑的,還是他的爹。就是從他爹陳本茂的身上,他徹底弄明白了,別說賈寶玉,就連同窗趙子明那樣的日子,離他也十分遙遠。趙子明的爹是淮上州裏的律師,家裏住著洋房,上學還有黃包車接送,有皮鞋領帶,而他呢,除了一個兩間磚房的小屋,要說還有什麼,那就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家了。

清明節的前一天,國文先生黃德勝帶著新潮劇社幾個同學下鄉踏青,還特邀了安筱芬,晌午在陳家圩子吃飯。爹娘倒是很客氣,殺雞摸魚打豆腐,在後院搞了七碟子八碗,讓陳秋石在他的老師同學麵前狠狠地抖了一回麵子。

那天陳本茂倒是識相,黃先生再三邀請,陳本茂堅持沒有跟斯文人同桌進餐,而是跟陳秋石的娘和杜駝子杜郭氏一幹人等在前院灶屋裏吃。偏偏安筱芬熱心,吃了半截,自作主張端了半碗栗子炒雞往前院送,沒想到就看到了那一幕——陳秋石的爹正在舔碗。

陳本茂舔碗的曆史比他的年紀約略隻小一歲,有四十多年光景了,杜駝子舔碗的曆史是在他給陳家圩子當長工之後,這二人舔碗的技藝都很高超,各有特點,陳本茂是左三圈右兩圈,從外沿到碗底,這樣可以避免臉皮刮到稀飯湯。杜駝子舔相差點兒,是雙手捧碗,從下到上,從左到右。舔碗成了陳本茂和杜駝子吃飯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工序,即便是豐年,家裏頓頓有大米白麵,他們也還是要舔碗,如果不讓他們舔碗,他們那一頓飯就算白吃了,吃多少都餓。

陳家圩子自然比不得大觀園的排場,事實上這隻是一個鄉村財主的土圩子,髒兮兮的全然沒有大觀園的優雅和繁榮。每次陳秋石從前院走過的時候,就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沮喪。前院東邊的廂房,一間用來囤積糧食飼料,另一間是灶屋,裏麵還住著陳家惟一的老媽子杜郭氏和她的男人杜駝子。西邊的廂房,除了堆放農具,農忙時也供短工住宿。廂房後麵還有牲口棚,緊挨著圩溝,前前後後除了牛糞、豬糞,還有鵝糞、雞糞、鴨糞、狗糞……這些糞便都是他爹的寶貝,每日大早起,牲口在前,他爹在後,倒鉤糞鏟,背著糞箕,先圩溝外,後圩溝裏,先房前,後塘邊,就像拾金子那樣拾糞,寸土不留,一泡不剩,全都倒進糞窖裏,發酵數日,臭氣熏天。等他爹把糞拾完,太陽就該出來了。太陽一出來,杜駝子就邁著母鴨一樣的步子,頂著龜殼一樣的脊背,吆喝著水牛下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