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嘴說,孫半仙的話你要是再聽,我立馬拔腿走人。
陳本茂舔著嘴唇說,別說孫半仙他才是個半仙,他就是全仙,咱也不聽他的了。咱聽你的,你是神,神比仙大。
盡管家道中落,陳本茂還是勒緊褲腰帶拿出十塊光洋,讓陳小嘴去胭脂河蔡家走動。豈料此一時,彼一時,蔡家不幹了。蔡家說,怎麼著,販牲口啊?他陳家已經是窮光蛋了,他陳家少爺克妻的命呢。咱可不能把黃花閨女送到火坑裏。
回話傳來,陳本茂差點兒上吊,厚著臉皮央求陳小嘴再去說合。陳本茂說,花錢不怕,橫豎還有幾十畝田,要是絕後,陳家還要這些田做啥?
不知道又費了多少周折,幸虧陳小嘴的伶牙俐齒,討價還價搞了七八個回合,才算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此時的陳家,隻剩下十幾畝薄田和一間染坊了。
隱賢集的街坊鄰居都說,陳秋石娶蔡菊花,是天定的姻緣,老天爺就是要讓陳家一敗塗地之後,才會把蔡菊花送到陳家,不然的話,陳秋石怎麼能看上蔡菊花呢?
蔡菊花的醜,是老天爺也幫不上忙的,小眼睛,方臉盤,完全不是陳小嘴誇讚的那樣水靈,隻不過有一點陳小嘴沒有撒謊,那就是細腰肥腚。洞房之夜,掀開蓋頭,陳秋石一看蔡菊花的模樣,猶如當頭一棒,眼前金星直冒。他過去是知道這女子不漂亮,他沒有想到這麼不漂亮。
那夜,陳秋石坐了半宿,蔡菊花哭了半宿。她知道自己模樣不俊俏,她配不上陳秋石。她擔心陳秋石今夜不碰她,也許就一輩子不碰她了。那她還有臉活著嗎?生不如死啊!
蔡菊花的擔心是多餘的。再不俊俏的女人也是女人。陳秋石是娶過兩房女人的男人,他懂得女人是什麼滋味,同床異夢,長夜難眠,是不可能持久的。
陳本茂看出了他的兒子不喜歡自己的媳婦,一著急,就顧不上長輩的尊嚴了,就顧不上斯文體麵了,半夜裏把兒子叫出門,手指頭點著兒子的鼻子罵,男人立身三件寶,薄田醜妻破棉襖。什麼俊不俊醜不醜的,夜黑吹了燈,東西還不是一樣的東西?
日子依舊按照陳本茂的設想往前走。
翌年春天,蔡菊花給陳家生了個胖大小子。這一年陳秋石剛滿十七周歲。陳家重振雄風,上下一片喜氣洋洋,陳本茂老淚縱橫,把半米袋子銅錢扛到院子外麵,像播撒稻穀一樣地漫天撒。
那正是春荒時節,有不少叫花子從十裏八鄉趕過來,陳家圩子門樓外麵支起一口熬粥的大鍋,但凡有來賀喜的叫花子,稀飯管飽。
就在這一片歡天喜地中,陳秋石卻悶悶不樂。陳秋石一見那孩子就不喜歡,那孩子一點也不像他,沒有雙眼皮不說,眼睛小得眯成一條縫,大方臉,一看就是蔡菊花的模板。
他爹忙裏忙外,陳秋石卻熟視無睹,把臉拉得老長,站在門樓西邊的大槐樹下冷眼相觀,就像看別人家的熱鬧。他爹眉開眼笑,忙得滿頭大汗,熱氣騰騰地蹦到他身邊說,大喜的日子,你哭喪個臉幹啥?還不去好好照顧你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