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3)

陳秋石一聽這話頓時愣住,腦袋嘩的一下就大了。他看著袁春梅,怔怔地半天沒有做聲。

袁春梅問,你怎麼啦,難道你不想接受這個任務?

陳秋石把眼皮耷拉下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楊教官賞識我是不錯,可楊教官是老牌的軍人,疏於政治,專心治學。這樣的人,油鹽不進,我怎麼可能把他拉到革命隊伍呢?我若去跟他講我是共產黨,那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嗎?

袁春梅說,你搞戰術挺明白,做兵運工作怎麼這麼刻板呢?沒有人讓你明火執仗地去跟他說你是共產黨。楊邑也是咱們的江淮鄉親,你可以以這個理由經常接近他,經常跟他探討時局,拐彎抹角地流露對於國民黨的看法。如果他同情你的看法,說明有工作的餘地,如果他態度強硬或者曖昧,說明暫時時機還不成熟。你的任務就是試探。

陳秋石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那怎麼行?楊教官是戰術專家,倘若他察覺我的身份,給我來個將計就計,我不是自投羅網嗎?

袁春梅看著陳秋石,陳秋石是滿臉的認真,袁春梅想了想,細細一琢磨,看陳秋石這個模樣,恐怕真不是搞秘密工作的料。於是說,你的顧慮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向組織反映。不過,你不能放鬆,有機會,你還是要多接近楊邑。

陳家的滅頂之災降臨在繼業五歲那年。那年淮上大旱,寸草不生,饑民遍野,大別山裏鬧起了匪患。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土匪董占水的隊伍摸進了隱賢集。陳本茂一聽見鎮上人喊馬叫,就知道上土匪了。老頭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孫子,心急火燎地紮了一個火把,讓蔡菊花趕緊帶著孫子回胭脂河娘家。

蔡菊花眼含熱淚,結結巴巴地說,爹爹,你跟娘一起跑反吧,咱們一家先到胭脂河避兩天風。

老地主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我和你娘跑不動了,不能拖累你們,你們娘兒倆快跑。

蔡菊花背起繼業,擔心二老,一步一回頭,出門才走幾步,公公就追了上來,往圩溝一指說,從竹橋往西數,第三棵柳樹下麵有東西。往後回來倘若見不到我和你娘,你就把那東西取出來。記住,要讓繼業讀書啊!

蔡菊花說,媳婦記住了。

老地主又說,要讓繼業娶一門好親,陳家不能斷根啊!

蔡菊花說,爹爹你放心,媳婦一定辦到。

老地主說,往後萬一我和你娘不在人世了,你就嫁個好人家,不過孩子不能改姓。陳家隻有這一根獨苗了,你不能讓我斷子絕孫。

蔡菊花說,我不會再嫁人的,我就是死也要等到他爹回來,把孩子交到他手上再死。

老地主說,別提那個半吊子了。我們陳家敗落至此,都是這個半吊子帶來的禍害。把孩子的名字給改了,再也不要盼他那個半吊子父親了,就當他死了!

蔡菊花說,那怎麼行啊,他是孩子的爹啊,他就是妖魔鬼怪,我和孩子也得盼他回來。

老地主一跺腳說,閨女,你往前看,一二三,前麵有三道山梁,出了這三道山梁,就是通向淮上州的官道。繼業繼業,往後就不叫繼業了,大名陳三川,走出三川,大路朝天。閨女你可記住了?

蔡菊花說,媳婦記住了。

說完這話,老地主推了兒媳婦一把,轉身走了。

土匪是半個時辰之後殺到陳家的。其實土匪也早就知道陳家敗落了,但土匪頭子董占水認定了一個死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家再窮,也比那些木匠鐵匠強,所以陳家這一站是不能漏掉的。

半夜時分,陳家圩子燃起了熊熊大火。董占水的隊伍把陳家大院裏三層外三層挖地三尺搜了一遍,除了一些破舊的衣物,隻有幾吊銅錢,折合十塊大洋都不夠。

董占水很是失望,命令小嘍羅架上火,把老地主老兩口吊在上麵烤,烤一陣用竹埽捅一陣。老兩口的慘叫不絕於耳,但是至死也沒有說出藏錢的地方。

蔡菊花帶著兒子沒有逃回胭脂河,驚慌之中,她把路走錯了,硬是在深山老林裏轉了兩天多,直到第三天天明時分她才發現,她和兒子走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地方叫東河口。

那一天娘兒倆在東河口的西街頭坐了半個時辰,孩子又累又餓,卻不哭,睜著一雙混沌的小眼睛,看頭頂上飛舞著蒼蠅。蔡菊花欲哭無淚,不知道下一步路該往哪裏走。回娘家吧,兩個哥哥已經娶親,嫂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以往都知道她嫁了隱賢集的大戶人家,那時節回去,大包小包的禮物帶著,嫂子們還有個笑臉,如今家破人亡,她又是被丈夫拋棄了的,孤兒寡母,寄人籬下,那滋味能不能受得了,她不知道。

正在愁腸百結之際,從東河口街中心走過來一個麵相斯文的男人,穿著一身灰色長衫,腳下一雙千層底布鞋。男人走到蔡菊花娘兒倆身邊,停下步子,細細打量。男人說,我看你娘兒倆風塵仆仆,滿臉驚慌,莫非有難處,為何枯坐街頭?

蔡菊花不摸這男人底細,抱過孩子,一言不發。

男人說,大小姐你不用怕,我是東河口的教書先生,正正經經的讀書人,見你母子可憐,想必是外鄉落難之人。有何難言之隱,但說無妨,本人或許可以幫你指出一條生路。

蔡菊花聽說這人是教書先生,就鬆了三分戒備,抬頭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說,天已晌午,看這光景,你娘兒倆已受顛沛流離之苦,想必又累又餓。我這裏有銅錢三文,你且拿去買兩個燒餅,要一壺粗茶,充饑解渴。若前方有路,隨你自便。若無處可去,我家就在北頭,打聽鄭秉傑家便是。我或可為你作保,在鎮上謀一幫工營生。

男人說完,將幾枚銅錢輕輕放在孩子身邊,歎了一口氣,掉身走了。孩子看見銅錢,並不歡喜,遲疑了片刻,伸出腳去,用髒乎乎的鞋底踩住銅錢。蔡菊花看著男人的背影,覺得那人背影挺得很直,方方正正,晌午的陽光從頭頂斜下來,落在那人的肩上,那人就像扛著太陽行走。蔡菊花把孩子一推,站了起來,喊了一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