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3)

陳三川還是埋頭喝稀飯,腦門上熱氣騰騰。夏文化盯著眼前這個小老頭一樣的半大橛子,心裏很不舒服。他竭力控製了自己,盡量用平和的語調說,如果任其發展,那我們跟軍閥和土匪又有什麼區別呢?革命成功了,這些人掌握政權了,徇私舞弊,貪贓枉法,那不同樣是人民的敵人嗎?

陳三川終於喝完稀飯,倒是沒有舔碗,而是用饃饃一遍一遍地擦碗底,他是用饃饃代替了他的舌頭。擦完了,再把饃饃送到嘴裏嚼。陳三川啃完了饃饃,一揚手,大海碗落進了身邊的筐裏,站了起來,兩隻手上上下下拍了幾下,並不看夏文化,而是低著腦袋看夏文化手裏的飯碗。陳三川說,夏指導員,你的話有問題。你說我們讓反映情況的同誌和違反紀律的同誌對質,是出賣同誌,這就是問題。怎麼叫出賣呢?反映情況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就應該擺在桌麵上,而不是放冷槍打小報告。你說我們這支部隊是農民部隊,小農習氣嚴重,自私自利之心人人都有,這是嚴重歪曲我們的部隊。什麼叫人人都有?難道我們大夥兒都私藏戰利品了?沒有,我陳三川從來沒有藏過一件戰利品。你當指導員的,說話要有根據。你信口開河,他怎麼能服氣你,他不服氣你,你這個指導員怎麼當?

夏文化看著陳三川,不覺得張大了嘴巴,愣了半天沒有說出話來。他想他是看走眼了,他過去隻知道陳三川是個鐵皮腦袋不怕打的亡命之徒,沒想到這個半大橛子還是很會動腦筋的,而且抓問題能夠抓到要害,一抓一個準。他平時不怎麼說話,好像心事重重,可他一句話出來,就能把你抵到南牆上。這小子少年老成啊!

夏文化說,陳連長,我承認我說話不……不,有點,啊,有點欠分寸。可是,劉鎖柱私藏金戒指是事實,我們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必須解決,不然部隊就亂了。

陳三川煞有介事地背起手,踱了兩步說,我們當然要解決。隻要你能拿出充分的證據劉鎖柱藏了金戒指,找出來,我讓他自己打掉他的門牙!

後來的事情就有些亂了。

夏文化找劉鎖柱談了幾次話,從大道理講到小道理,軟的講了,硬的也講了,可這小子就像茅廁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問來問去就那幾句話,要命一條,要金戒指沒有。夏文化吩咐許得才等幾個積極分子秘密尋找,調虎離山,把劉鎖柱派到湘紅甸執行任務,然後翻他的鋪蓋,草鞋底子摸了,茅廁的頂棚都捏了,最終也沒有找到金戒指。

就在他們雞飛狗跳找金戒指的時候,金戒指已經到了陳三川的手裏。

夏文化同陳三川爭論的當天上午,陳三川就把劉鎖柱叫了過去。劉鎖柱見到陳三川的時候,陳三川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劉鎖柱懵裏懵懂,隻好跟上。走到營地西邊二裏開外的毛竹林裏,陳三川不走了。劉鎖柱滿頭大汗追上去問,三川,你羊角風啊!找我麼事?

陳三川說,蛇打洞蛇知道。你老實說,金戒指在哪裏?

劉鎖柱紅頭紫臉地說,陳連長,別人誣賴我,你也誣賴我?咱哥兒倆這麼多年了,你說說,我是那偷雞摸狗的人嗎?

陳三川嘿嘿一聲冷笑說,就因為咱哥兒倆這麼多年了,我才肯定是你幹的。

劉鎖柱說,冤枉啊,青天大老爺啊,冤枉死我了,我到哪裏伸冤啊,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啊!

陳三川從背上抽出大刀,哢嚓一聲砍斷了一根毛竹。

劉鎖柱說,陳三川,你不要把人一棍子打死,我沒有拿什麼金戒指,我連什麼是金戒指都不知道。

陳三川又揮出大刀,哢嚓,哢嚓,連砍了兩根。

劉鎖柱一屁股坐到地上說,你別裝神弄鬼,你再砍我也不怕你。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陳三川還是一言不發,卻把大刀扔出三丈開外。大刀在毛竹林裏翻飛,斑駁的陽光在刀麵上濺起閃電般的寒光。刀刃所到之處,傳來毛竹斷裂的聲音。

劉鎖柱說,陳三川,你不相信我,那好,你搜吧,我就是那幾件衣裳,一隻吃飯的海碗,三雙草鞋,一把鐵錘……好漢做事好漢當,你要是找到了,我一頭撞死在你麵前……劉鎖柱說著說著不說了,偷偷拿眼瞥陳三川,他看見陳三川的背影在抖動,那柄大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陳三川的手裏了。陳三川轉過身來,兩眼逼視著劉鎖柱說,你再說一遍你沒有拿?

劉鎖柱心裏一顫說,我再說八遍也沒有……拿,我對天發誓,我,當真,你們……你們,陳三川,啊,不,陳連長,你高抬貴手放了我吧,我拿了,我他媽的違反紀律了,就是我拿的……,就這點破事情,害了老子一世英名啊……劉鎖柱終於崩潰了,像一條癩皮狗一樣,撲通一聲跪在陳三川的麵前。

陳三川冷冷地看他一眼,繃著黑臉,眯著小眼,走到劉鎖柱的身邊,看了看,想了想,彎下腰去,從劉鎖柱的褲腰帶裏扯出了那顆瞎火的生鐵手榴彈,擰開屁股蓋子,一枚亮燦燦的金戒指就落在了手上。

劉鎖柱哭喪著臉說,我他媽的怎麼這麼倒黴啊,遇上了你這個克星,我什麼好事都叫你搞砸了。你狗日的也不怕我在戰場上打你黑槍?

陳三川說,劉鎖柱,你老實交代,你私藏這個金戒指要做什麼?

劉鎖柱說,做什麼,你說做什麼?難道我是會送給鬼子?難道我會去賭博?他媽的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我連個女人都沒有,我就不能有點私房錢?

陳三川說,你打算把它送給誰?

劉鎖柱說,反正不送給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