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3)

陳三川振振有詞地回答,我不要預備隊。

馮知良說,那怎麼行,你的三點配置,兵力和火力是均衡的,進攻之敵隨時可能改變進攻重點,這時候你的第二梯隊就要保障重點。

陳三川說,我人在陣地在,我所有的防禦陣地都是重點。

馮知良覺得跟他說不清楚,很惱火,說,你根本都沒有搞清楚防禦的目的是什麼,完全是草莽英雄的思路。

等到搞火力分配的時候,更是牛頭不對馬嘴。重火器陣地倒是都在製高點上,但是互相之間不能策應,一旦某點失守,就無法支援。馮知良說,你這樣配置是有危險的,伸縮不能自如,進退不能暢通。隻要有一個點支撐不住,其他陣地就會腹背受敵,這是不科學的。

陳三川說,你說的這個情況不存在,我的所有的點都是敵人打不垮的,隻要有一個人在,陣地就絕不會丟失。

馮知良火了,一拍桌子說,亂彈琴,打仗是科學,不是你說不丟失就不丟失的。萬一你一個陣地全部犧牲了,沒有預備隊,沒有友鄰火力兵力支援,這個陣地立即就成了敵人的陣地,那不就全盤崩潰了嗎?防禦不等於死守,也不等於決戰,更不等於守地盤子。防禦往往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爭取時間,爭取到時間,防禦任務也就完成了,這時候就要考慮撤退,考慮轉移戰場。你這個配置,整個就是決戰的架勢,上來就是背水一戰、破釜沉舟,這個思路要不得。

陳三川還是不服氣,爭辯說,我不打算撤退,不當逃兵,這有什麼錯?

馮知良說,你當然錯了,我再說一遍,無論是進攻還是防禦,都不是決一死戰,它隻是戰鬥中的一個環節,攻和防是會改變的,所以我們在兵力和火力配置上,一定要考慮退路。

陳三川說,仗還沒打,就讓我考慮逃跑,我不幹!

馮知良咬牙切齒地說,陳三川,你簡直是胡攪蠻纏,我說過讓你逃跑了嗎?我是說要考慮戰術機動,戰鬥當中,戰術機動是每時每刻都可能發生的事情,什麼叫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這就是!你懂不懂?

陳三川雖然不再爭辯了,但是對於馮知良,還是看不順眼,總認為這個人看不起自己,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小分隊戰術的基本原則他並不是一無所知,他是一個有經驗的指揮員,他知道在戰鬥當中情況千變萬化,全靠臨機處置,哪能等你如此這般安排妥帖了再去打仗?

陳三川沒有想到,他後來竟然成了隨營學校的反麵典型,馮知良抓住他的那個想定作業不鬆,搞了三堂課分析,圍繞三個課題,一、基本原則;二、可能出現的敵情變化;三、敵變我變的對策。就這三個課題,逼著以陳三川為代表的所謂“經驗派”反複在現地演練。陳三川先是被指定為守軍營長,對付敵人一個團的進攻,各種各樣的、變化無窮的、意想不到的進攻,開始手忙腳亂,最終熟能生巧。然後馮知良再讓他擔任攻擊部隊的營長,對付他的團長馬建科,也是變化多端,一會兒左路,一會兒右路,一會兒強攻,一會兒佯攻。搞了一個禮拜,陳三川把攻防戰鬥中的各種名詞、火力兵力配置和機動方案,搞得滾瓜爛熟。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就是這堂課,給他此後的戰績打下了厚實的基礎。

陳三川想隨萬壽台回一趟西華山,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原因,他想通過萬壽台找到方艾蒿。自從得知方艾蒿懷上他的種之後,他的心就像貓抓的,夜夜睡不著,上課他老犯困,這也是他的戰術課成績落後的重要原因。他擔心萬大叔的方子不靈,還擔心萬大叔偷藥被人發現,更擔心方艾蒿會告發他。總之他有太多的擔心。

半夜裏心驚肉跳,他就想,他媽的這個玩意兒真操蛋,給自己惹了那麼大的麻煩,真是應該挨馬鞭子。他在被窩裏揪住自己的物件,使勁擰,使勁掐,他恨不能把它扯出來狠狠地扇幾耳光子,然後把這二兩肉交給政治部去公審,就像當年在楚城國民黨公審他一樣。也許那時候還會有人出來辯護,說那不是陳三川的錯,是陳三川腿襠下麵那個家夥的錯,把它槍斃,留下陳三川繼續戰鬥。

陳三川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他遇到的麻煩,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敵人幫他解決了。

三個月後陳三川才知道,萬大叔在旅部醫院住了十二天,藥倒是攢了一些,但是沒有派上用場。

春天過後是夏天,進入夏天,大別山的形勢就一天一個說法。而後來傳來的消息是,方艾蒿跟著她的那個男友區長周來喜,在淮上州建立聯絡點,剛剛落腳,電台剛剛啟用,就被國民黨軍統特務偵聽到了。後來國民黨的龍柏少校帶著行動小組,把方艾蒿和周來喜包圍在茶葉鋪裏,方艾蒿為了掩護周來喜,出門詐降,周來喜逃脫,方艾蒿被國軍特務活捉,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跟兩名特務同歸於盡了。

消息是江碧雲說的,江碧雲在這年的春天同淮西地委書記鄭秉傑結婚,就在婚禮上,傳來淮上州周來喜聯絡點被破壞的消息。

陳三川最初得到這個噩訊,悲從心中來,惡從膽邊生。他差點兒就回西華山了,他要回去找一挺機關槍打到淮上州,為方艾蒿報仇。

江碧雲及時地製止了陳三川。江碧雲說,我知道黃大嬸臨死之前想把你托付給方艾蒿,但是我不知道方艾蒿對你有沒有感情。現在她人犧牲了,國民黨軍正抓住我們搞情報工作這個話茬,指責我們破壞和平,我們也抓住他們殺害我無辜抗日幹部的事實在進行鬥爭。這個時候,你可不能莽撞啊,你要真是潛到淮上州去殺人放火,那我們的鬥爭就被動了。

那一夜,陳三川主動為馬建科等人承擔了夜崗,半夜裏站在哨位上,望著黑黝黝的山坳和看不見的淮上州,回想自己在二道灣土坎後麵的所作所為,心如刀絞,淚如雨下。陳三川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哭得那麼撕心裂肺,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發了一場高燒,並且說開了胡話,而此時他的心裏才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之所以那麼不可遏止地流淚,哭得滔滔不絕,除了悲痛和自責,還有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