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好奇,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那個稍大的男孩扒開了山溝下的雜草,雜草下掩藏著一個深洞,看起來像是一個什麼動物的洞。他們小聲說了幾句話,簡單做了分工,兩個男孩退到一邊,舉著棍子候著,小女孩把甕口對準深洞,將壇子倒過來,使勁拍著甕屁股,一股腦將裏麵的蟲子倒入了深洞中。做完這一切後,她迅速退到了一邊。
這幾個孩子明顯是想捉那泥洞裏的東西,但是他們為何要將蟲子倒進去?我更加好奇了,索性蹲在旁邊,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大概一分鍾之後,那洞中突然躥出來一隻灰白色的東西,貓兒大小,拚命往外跑,跑了差不多五六米遠,突然跌倒在草地上,拚命打著滾。
那兩個男孩不慌不忙,用兩隻棍子將那東西夾住,丟到了旁邊的水溝裏,就見那東西在水中沉沉浮浮,不一會兒,水溝裏竟然漂上來一層黑色的蟲子。湊過去,發現那水裏竟然是一隻老刺蝟,被水嗆得夠嗆,拚命掙紮著。水麵上浮起的蟲子,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大頭黑螞蟻。看來那幾個孩子應該是發現了這個刺蝟洞,但是刺蝟洞太深,無法捕捉,於是捉了好多大黑螞蟻,灌進洞裏,把刺蝟給咬了出來。
我不由佩服起他們這幾個孩子來:這幾個孩子,看起來也就五六歲,竟然那麼聰明!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震驚了。
那稍大的男孩子,等到刺蝟完全沉到水下,不再掙紮時,用木棍將刺蝟撈了上來。刺蝟忙伸長了腦袋,大口大口往外吐水。這時,那男孩把甕在地上摔破了,撿了塊鋒利的碎片,狠狠朝著刺蝟深長的腦袋切下去,竟然一下就把它的腦袋切了下來。
我吃了一驚,這孩子下手怎麼那麼狠?!
接下來,更讓人恐懼的一幕發生了。刺蝟頭被切掉後,鮮血從斷頸處噴射出來,那男孩竟然用手提起還在抽搐的刺蝟,用嘴去接那鮮血,大口大口喝著。他喝飽後,又讓另外兩個孩子接著喝。三個孩子喝得滿臉腥,還意猶未盡地用舌頭舔著嘴角的血跡,讓我看得毛骨悚然。
喝完血,三個孩子,滿臉血跡,麵目猙獰,竟然都扭過頭,朝我貪婪地看著,看得我一陣心寒。
這時候,電話響了,獵場派了一輛拖車過來,師傅在找我。我迅速離開,心裏還真有點害怕了那幾個孩子。
趕到趙大瞎子那兒,他已經在大炕上支起了一張小桌子,上麵鋪下了幾個碟子,有鹵牛肉、鹹水花生、醬豬蹄、鬆花蛋,還開了瓶牛欄山二鍋頭,自己正盤腿坐在那美滋滋喝呢!見我進來,使勁招呼我,小七,快上炕,快上炕,今天咱們必須喝夠!
我上了炕,跟他碰了幾杯,熱辣辣的酒在身上走了一圈,感覺心裏舒坦多了,順帶說起那三個孩子的事情。沒想到,趙大瞎子一下子嚴肅了,問我是不是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看起來五六歲的樣子?我連連點頭,是,是,你認識他們?趙大瞎子惡狠狠地說,竟然跑了那麼遠,操!
他跟我擺擺手,迅速撥通了電話,通知人趕緊帶著獵槍和狗,去西山附近抓那幾個兔崽子!我嚇了一跳,這獵場怎麼還抓孩子?這是改成收容所了,還是變成人販子了?趙大瞎子跟我解釋,說我當時看到的三個孩子,並不是人,而是獵場前幾天跑掉的幾匹狼!
我嚇了一跳,說:“你他娘的喝多了吧?這人和狼老子還分不清?!那明明就是幾個孩子!”
趙大瞎子說:“小七,大山裏的事情,跟你說不明白。俺告訴你,那真是狼崽子!俺們上次從東北帶回來一窩,本來想養在獵場,結果,白搭!這玩意兒養不熟,前幾天連夜跑啦!當時俺專門看了,三隻狼崽子,兩隻是公的,一隻母的。母的最小,公的一隻大,一隻小。”
我迅速回憶了一下,那三個孩子還真像是趙大瞎子說的,二男一女,女的最小,男的一大一小,難道這狼還真成精了,能幻化成人形了?
再想想,那三個孩子破衣爛衫出現在那裏,也確實不合適,而且三個孩子臉型狹長,生喝刺蝟血,看起來還真不像是人類,更像是狼!
但是,不管怎麼樣,我也接受不了狼能幻化成人這種說法,這簡直是太扯淡了,難不成獵場是要拍《西遊記》嗎?
趙大瞎子耐心給我解釋,狼這東西最邪性,不能按照常理來推算。他在大山深處,也聽說過好多這種事情。狼吃了人後,會將死人的衣服披在身上,再弄個破草帽戴在頭上,蹲在橋底下,手裏還舉著一個竹竿,看起來像是有人在釣魚。有人路過,他還能在喉嚨裏發生“嗯哼”的聲音,像是老人在跟過路人打招呼。這過路人要是過去看看,就被這狼撲倒給吃掉了。
再回想一下,當時天已經擦黑了,那個大孩子頭上確實戴著一頂草帽,其他兩個孩子一直都藏在他身後,我也沒仔細看,就覺得他的臉很長,髒乎乎的。現在想想,那草帽下還真可能是一張狼臉。
這樣想想,我不由打了個寒噤,這狼可真是成精了,不僅能裝扮成人的樣子,甚至還能用黑螞蟻捉刺蝟,這他娘的還是狼嗎?!
趙大瞎子也感慨著,說:“這年頭呀,狼比人還精呢!狼精,狼精嘛!”
又扯了一會兒,我才想起來問他正事,他在電話裏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邊喝酒,邊絮絮叨叨地跟我還原了事情的始末。
幾天前,那人在我鋪子裏賣了皮子後,不知道從哪裏搞了把槍,揣在身上,連夜扒火車去了大興安嶺首府加格達奇。在那裏,他又裝成挖山貨的,搭上了一輛去林場運木材的卡車。從半路進山後,這小子猛往老林子裏紮,差不多紮進去了兩三天的路程,就在一處原始森林裏死掉了。屍體被一個老獵人發現,報了警,森林武警派人過去一查,發現那人早死透了,打開軍大衣一看,裏麵皮包著骨頭,皮一碰就破,肚子都爛透啦!
他們覺得有些奇怪。老林子裏啥都有,豺子、野狼、老虎、黑瞎子,死上個把人太正常了,但是那人死得有點古怪。你也知道,老林子裏溫度低,人死個十天半個月,屍體也不會爛。還有就是,那裏可是大興安嶺深處,啥野獸沒有?那人咱們看著是死人,在動物眼裏那就是一塊大肉,咋沒東西吃他?
這些還好,最可怕的就是,那人臨死前,肚子被啥東西給豁開了,腸子流了一地。他竟然拖著腸子,足足爬了十幾米,最後扒光了一棵白樺樹的一段樹皮,用指甲在上麵寫了個人名,把指甲都弄折了兩根,整得一棵樹上全是血。
所以森林警察覺得,這人肯定是被害死的,就把屍體拖出去,找法醫做了鑒定。結果發現這人是被蛇咬死的,難怪身子那麼快就爛掉啦!後來一解剖屍體,發現肚子裏有一根很長的大蛇毒牙,他那肚子就是被毒牙給豁開的!
聽到這裏,我趕緊打斷他:“你小子喝多了吧?那蛇牙有多大,還能把人的肚子給豁開?再說了,那蛇要是真有那麼大,早一口把他吞下肚了,還能把毒牙斷在他肚子裏?你當他是啥肚皮,金剛石的還是不鏽鋼的?”
趙大瞎子也不辯解,不慌不忙地說:“操,你小子還別跟老子抬杠!告訴你,大山裏的事情,俺比你熟,你先老實聽著吧!”
他繼續說,那黃皮狗子說,當時法醫解剖屍體時,他怕再出問題,就在跟前看著的。那毒牙就紮在那人的肋巴骨上,斷在了上麵。這要是說出來,怕嚇尿了你,你知道那根毒牙有多長?操,足足有人手指頭那麼長!
我忍不住說:“我操,那法醫割錯地方了吧?手指頭那麼長,別是把那人的雞巴割下來啦?!”
趙大瞎子輕蔑地說:“你小子還別不信!告訴你,當時俺們正好就在附近,連夜開車過去,把那根毒牙拿到手了,還真就有那麼大!哼,那根毒牙,現在就在東家手裏,你要不要看看?”
“啊,還他娘的是真事!”我吃驚了,差一點從炕上出溜下來,想想又不對:“那毒牙應該是證物啊,不是該留在警察局嗎,怎麼到東家那兒了?”
趙大瞎子一咧嘴:“嘿,要說起來,這件事情還真不好搞!畢竟死了人,而且這毒牙那麼大,也算是個稀罕物件,搞不好要被送到北京做研究!可是咱們東家是誰呀?那路子野了去了,當時就點了十萬塊出來,找了東三省一個老賊王。第二天一大早,那毒牙就包在一張報紙裏,給塞到咱們車座子上啦!”
東家確實有本事,黑白兩道都有人,就沒他搞不定的事情。再想想,那老獵人也死得夠淒慘,可憐。不過,他可憐歸可憐,臨死前怎麼還把我的名字刻樹上,這不是存心要咒老子嗎?想起來,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老子沒招他,沒惹他,皮子也給了他一個好價錢,他怎麼死了還要咒我?越想越覺得晦氣,想著明天得趕早去雍和宮燒炷香才行!
趙大瞎子喝得舌頭都打結了,不住拍著毛茸茸的胸脯安慰我:“小七,有哥在,別怕!怕啥,那熊東西能翻了天?!告訴你,他晚上要是敢來找你……哥幹他!俺跟你說,這個事情吧……咱們……必須幹!”
我罵道:“幹毛?!你他娘的自己幹他去吧!”
趙大瞎子見我動怒,嘿嘿一笑,說:“行,行!俺幹!俺幹還不行嗎?”
我不想再說這個話題,用筷子夾了塊牛肉填嘴裏,問:“你跟東家進山了?”
他說:“剛出來,咳!這一頓折騰,大半個月!”
東家愛打獵,每年都要進山一次,在山裏待個把月。趙大瞎子他們,都陪東家進過山,每次都神神秘秘的,出來後對進山的情況隻字不提。這件事情在我心裏,也一直是個疙瘩。本來還指望跟著東家進山,找找當年在大山裏的感覺,結果看了那麼久的店,壓根就沒出過北京城。
趙大瞎子這時候已經喝高了,脖子、舌頭發直,什麼屁話都敢往外說,我也有意無意把話題往東家身上扯,想打聽打聽東家的事情。
趙大瞎子神神秘秘地說,他走南闖北那麼多年,看得人多了,就是看不懂東家。東家做事情不按章法,路子野,挺好一個狩獵場年年虧損,不知道在折騰什麼?他把頭湊過來,結結巴巴地說:“你說,東家開這個狩獵場,是……是幹啥地?”
我厭惡地避開他的滿嘴酒氣,問:“幹啥?”
趙大瞎子說:“你……你肯定想不到……嘿嘿……東家他真是……他娘的……咳!”
我著急地問:“東家他到底想幹嗎?!”
趙大瞎子臉紅得像流了血,結結巴巴地說:“小……小七,俺不扒瞎,東家不讓俺說,也不能說……真……真不能說!”
我怒道:“操,咋不能說?!”
趙大瞎子打了個響亮的飽嗝,說:“下次……你,你自己去……去一次,就……就知道啦……”
他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怎麼踹也踹不醒了。
我恨得直咬牙:他娘的,老子要能跟東家去,還用問你這個趙大瞎子?!
趙大瞎子並不瞎。他右眼上方,有條五六厘米長的疤,是被鷹抓的。他是滿族人,老家在吉林永吉漁樓村,那裏自古就是著名的鷹屯。擱在前朝,是給朝廷進貢獵鷹的地方。趙大瞎子打小兒跟家人學了一手捕鷹、馴鷹、使鷹、架鷹的好本事,人能通鷹,鷹能通神,簡直絕啦!後來國家禁獵,獵鷹沒法養了。他把鷹帶到山上放生了[1]。放鷹那天,獵鷹一路盤旋著,哀嚎著,不願意走。他用石頭扔,用棍子打,好歹攆走了鷹。回家抱頭大哭了一場後,他獨自去了大山裏種木耳,與世隔絕,活得像個野人。
後來,有人在山上找到他,自稱是北京動物園的人,買活鷹,出價三千元錢一隻。他聽說北京人民急等著看鷹,錢都不要,連夜熬製了鷹膠,打下鷹樁子,活捉了幾隻好鷹,用紅布蒙上雙眼,裝在籠子裏給那人帶了回去。
捕鷹很難。一般人捕鷹是用鷹網。在半山坡架上一張幾米長的漁網,往下用繩子係著一隻野雞,人就藏在旁邊。待老鷹來時,人將縛在鷹網上的繩子一拉,漁網應聲倒地,就把鷹給扣住了。這種捕鷹方式不好,漁網的網眼
[1]獵人馴養獵鷹,是為了狩獵。一隻好鷹,每年能捉好多野兔、山雞、甚至小鹿、獐子,甚
至能負擔一家幾口人的開銷。禁獵後,獵鷹不準捕獵,每天還要消耗許多肉食,負擔不起,
隻好放生。
大,容易掛上鷹的羽毛。鷹那一股傲氣,全靠羽毛撐著,羽毛一且傷到,鷹就廢了一半,別說搏擊長空,就連捕田鼠都夠嗆,隻能一輩子憋憋屈屈活著,哪還有一點鷹相?
趙大瞎子捉鷹有一門祖上傳來的絕技,黏鷹。
這事情說起來就遠了。按照趙大瞎子的說法,是在元朝前,成吉思汗南征北戰,不僅召集了蒙古勇士,還招募了西藏的康巴漢子,帶著三萬頭藏獒,組建成讓敵人聞風喪膽的藏獒軍團。又在東北招募了一支神鷹軍,讓他們駕馭著在大山深處捕捉的巨鷹,在戰場上專門攻擊對方主帥,啄瞎雙目、啄破腦袋,又是神出鬼沒,讓敵人主帥防不勝防。
據趙大瞎子說,他祖上就是神鷹軍的把頭。這黏鷹的秘方,就是他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的。
黏鷹是用桐油、蜂蜜、鬆脂,配合一些特殊秘方,熬成一種特別的鷹膠。然後在一個空曠的山穀中找一塊空地,在空地上畫一個直徑大約兩米多長的圓圈。將十幾根大約一米多長的木樁子,按照這個圓圈,一根根打進地下,再在木樁子上塗滿這種特質的鷹膠。最後,在這個木樁子圍成的圓圈裏放上活餌,比如用繩子拴一隻野雞,或者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老鷹在天上看到了,就會俯衝下來啄。它衝下來後,翅膀碰到鷹膠,就會黏在一起,飛也飛不動了!
用鷹膠黏鷹,不會傷到鷹的羽毛。捉到鷹後,用一種特製的藥水將鷹膠洗掉就成了。鷹還是撲騰撲騰的,一點兒精神頭都不掉。
這一點讓趙大瞎子非常得意。
北京動物園那人拿到鷹,讚不絕口,之後又接二連三來了幾次,還是要鷹。趙大瞎子就有點奇怪,這北京動物園咋能要那麼多鷹?
他長了個心眼兒,偷偷跟著那人去了火車站,發現火車不是去北京,而是去太原的。他覺得不對勁,票都沒買,也跟著溜上了車。那人在太原附近的一個小站下車。他偷偷跟在那人身後。那人在小路上七拐八拐,最後拐進了一個土房子。趙大瞎子湊到窗戶下一看,那屋裏架著不少樹杆,上麵蹲著的全是鷹,還是被刺瞎了眼的鷹!
趙大瞎子的肺都要氣炸了:媽了個巴子,這幫傷天害理的,這人是殺千刀的鷹販子,他是用活鷹做標本!
用活鷹做標本,要先把鷹眼刺瞎,然後活活餓死,鷹死前有一股無可匹敵的恨意,在死後依舊保持著怒目而視、威風霸氣的姿勢,這樣做成標本才好看!
狗日的,這鷹販子這樣禍害鷹,真是他娘的作孽!
他一腳踢開大門,一拳就放倒了鷹販子,腳下朝著那人的頭上、胯下沒頭沒腦地踢,等踢得差不多了,他打開籠子,一隻隻放走了屋裏所有的鷹。一些已經死掉的鷹,他也挖坑深埋了。最後,一把火燒了這小屋,趁黑扒了輛煤車,一路睡到了北京。到北京後,身上被煤渣子染成了黑人,路費也沒有,走也走不了,他籠起袖子,蹲在牆根下打鷹哨,嚇得廣場上的鴿子撲騰撲騰亂蹦。
這時候,一個人走近了他,問:“你會鷹哨?”
趙大瞎子看看這人,白白淨淨,還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斯斯文文,跟他這粗大漢子不是一路人,不搭界。就這小白臉,還想攆老子咋地?
他梗起脖子,沒好氣地說:“操,會咋地,不會又咋地?!”
那人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問:“你是漁樓村的?懂放鷹嗎?”
趙大瞎子高興了:“咋?!你知道俺們村?”
那人點點頭:“漁樓村捕鷹是一絕。走,我請你喝酒。”
一聽喝酒,趙大瞎子高興了,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走!”
那個人就是東家。那天,東家沒請他喝酒,卻把他帶去了我的鋪子,讓我給他置辦了一整套皮褲皮衣。完事後,帶他去了狩獵場,專管捕鷹、馴鷹,供他吃穿用度,日子過得挺好。
趙大瞎子從小在大山裏長大,性格單純,說話做事都有點愣,對狩獵場好多溜須拍馬的事情看不慣,常來我這兒抱怨。我常勸他說,這世道人心壞了,人怎麼能和動物比呢?“算了,算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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