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皇帝所在。
所以她若是不是在正對著的禦案前,便定然見不到。
但他想既然是叫了自己來,那她定然在閣子裏。
所以他仍是跪伏在地,靜心候著。
果然許久,方聽裏麵那久違卻又日日縈在耳邊的聲音,淺淺道,“進來。”
他連忙起身,邁步進門。果然見她正立在窗邊的闊大書桌旁,執了筆,認真地在寫些什麼。
室中間巨大的雕龍戲鳳火箱籠起新羅進貢來的無煙炭,使整個室內氣暖如春,卻無一絲煙塵。
她身旁月窗半啟,香爐嫋嫋,蘭麝馥鬱,馨香盈室。
見自己進門,她也並不抬頭,他心裏便有些暢然。
原本在什麼都沒有戳穿之前,她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當自己不存在,卻又是另一種熟悉,熟悉到感覺自己就是她生活裏平常的一部分,甚至是被包含在她自己的生命之中。
沒有繁文縟節,也沒有客套虛偽。
此刻,仿佛還是和往常一樣。
他跪下,又行了個磕頭的大禮。卻再沒有說話。
她也沒有出聲叫他起來,隻是認真地繼續著完成著自己桌上一幅墨寶。對他進門後一係列動作,恍若未見。
他跪下的高度卻恰恰見不到桌上的字。但也仍舊安心跪著。
顏莘放下手裏的筆,滿意地看著一桌墨跡未幹的字。這才道,“起來吧。”
他站起身,卻一下子覺得有些天旋地轉,喉間又有些不適上泛,便知道是自己身體的緣故。
隻強壓了下去,扶了腰身,勉力站起。
幾下動作在顏莘眼裏看了個一清二楚,卻未做任何動作。隻將壓在紙上的玉石鎮紙挪開,將宣紙略撣了平整,又緩步轉身,坐到一旁榻上去。
他便趁這當口抬頭,四下看了看。一眼正見顏莘身後原本空無一物的兩根雕漆梁柱上,各鐫刻了兩句話,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一句是:“貧窮富貴天之命,得失榮枯隙裏塵。”另一句卻是:“世事到頭終有盡,浮華過眼恐非真。”
他將這兩句話在心裏緩緩過了一遍,待得咀嚼品味清楚了,卻不由得一怔。
顏莘見他專注,便也沒有打擾,隻是端起手旁的茶,見略有了些涼意,便也沒飲,又重新放下。
許久方道,“皇後……找你談過了?”
“是。”他強抑住自己要上前給她替換茶水的慣性,低下頭,輕聲答道。
靜了好一陣子。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朕還是喜歡這樣的風清月朗,萬籟俱寂。”顏莘突然自顧自轉移話題道,“如同與善人居,如入蘭芝之室,久而自芳。”
“人這一生,自覺的生命關照和生命審美,不僅來自於自己的形體、氣質,舉止、豐神。能珍惜生命的很大原因,便在於常見常聞自然秀美、風景清澄、雲霞高潔,以及……愛人能與自己執手撿起生活點滴,封灑感傷、鋪延快樂。”她續道。
“所以……是不是再沒有什麼事情,值得不愛惜自己的。”她笑了看他。
他心裏被重重一擊,卻無語,隻靜立在那裏。不料再抬頭,卻見她正衝自己笑。
她見他抬頭,便笑了衝他擎了擎自己手邊的茶杯。
他心裏一寬,內裏隻覺熱度泛濫,也咬了下唇,卻綻出這三個月來的第一絲淺笑。
忙幾步上前,雙手接過她手裏茶杯,放到一邊。卻轉到外殿拎起旁邊小爐上熱著的水,添進壺裏,又取了新杯子重新斟滿,用茶托盛上,再轉身進門,重新呈到她麵前。
顏莘見他一套動作嫻熟活絡,便也掩不住嘴角一絲笑容,單手接過,置於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