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假期結束之後,宋詩意就要歸隊了。
回哈爾濱的機票訂在下午兩點半,在家吃最後那頓早午飯時,她看見鍾淑儀欲言又止,整個人都很緊繃。
宋詩意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隻:“這次回去,我會把手續都辦好。”
鍾淑儀點頭:“慢慢來,不要落下什麼程序。”
“可能要幾時間。”
“好。”
母女倆埋頭吃飯,吃到尾聲,鍾淑儀才終於抬頭問了句:“你不會回去就變卦了吧?”
宋詩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滿臉都寫著這句話,我還以為你不會問了呢。”
“我就怕孫健平那老東西又留又勸的,一會兒你又動搖了。”顯而易見,鍾淑儀對孫健平是心有餘悸。
“這次不會了。”宋詩意放下筷子,平靜地,“答應你的事,我會努力辦到的。”
過個正常的人生,和她相依為命,找一份安穩的工作,也許嫁人生子,按部就班。
這樣想著似乎有點感傷,但宋詩意生樂觀,安慰自己,不定嫁了個好人,關心她愛護她替她遮風擋雨,日子也能過得其樂融融呢?
臨行時,鍾淑儀把她送到家門口。
宋詩意揮手:“回去吧,媽。你下午不是還要擺攤嗎?休息一會兒吧,我過幾就回來。”
鍾淑儀點頭。
宋詩意背著背包,穿著隊服,素麵朝站在胡同裏,一邊笑著衝她揮手,一邊:“那我走啦。”
她站在門檻裏,有一陣晃神,仿佛看見了學生時代的宋詩意。
那時候的姑娘也是這樣,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每都活力四射地衝出門,一麵跑一麵頭也不回地衝她喊:“媽,我走啦!”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再難追溯的時刻,比如宋詩意在學校裏和人打架了,滿臉抓痕跑回家,明明打了勝仗,卻因為怕她責難,於是一麵假哭一麵:“是他們罵陸雙沒人要的,他們先招惹我們的!”然後心翼翼湊過來,指指臉上的傷,“媽,好痛哦,你給我吹一吹,好不好?”
比如英語考試不及格,偷偷把四十二改成了八十二,結果卷子上每道大題的得分都標注在旁邊,她一算就知道真假。那一年她拿著雞毛撣子追出了門,宋詩意撒丫子滿胡同跑,一邊跑一邊哭著大叫:“我媽要殺人啦!”
……
一晃多少年,胡同口的老樹都彎了腰,姑娘的背影也變了很多,高了,成熟了,卻還是一模一樣的纖細、筆直。
隻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曾經沒心沒肺的姑娘一夜長大,不再肆無忌憚地該哭哭、該笑笑,也學會了戴上堅強的麵具去對抗生活的磋磨。
鍾淑儀沒忍住,忽然扒著門探出身去,叫住了她:“詩意!”
宋詩意腳下一頓,回頭:“怎麼了?”
還是那樣熟悉的眉眼,卻終歸不是那個喜怒哀樂都掛在麵上的少女了。鍾淑儀心裏發苦,低聲問了句:“你是不是在怪我?”
換做從前,被她逼著做出這樣違心的選擇,宋詩意一定會大哭大鬧,死都不妥協。可是如今呢,沒有一滴淚,也沒有一聲責備,整頓飯吃下來平靜至極,甚至連離開時都帶著笑。
鍾淑儀目的達成,卻絲毫感受不到喜悅。
胡同裏,宋詩意笑了,“媽,你什麼呢,我怪你做什麼?”
不等鍾淑儀回答,她就再次招招手,“行啦,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要趕飛機去了。”
她始終帶著笑,眉眼上揚,安然離去。
事情變成今這樣,她能怪誰呢?怪父親撒手留下堆爛攤子,怪自己腿腳不爭氣,還是怪母親太自私,逼迫她放棄理想?
她誰都不怪,隻怪命運無常。
宋詩意快步走出胡同,卻在胡同口的大樹下撞見個人。大冬的,那姑娘就穿了件寬鬆的白色套頭毛衣,下麵是皮褲配短靴,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被不耐煩地扒拉到耳後。
陸雙斜眼看著她:“你就這點行李?”
“反正就回去辦個手續,準備走人,帶那麼多幹什麼?”
“基地還要不少東西等著帶回來吧?”
“是啊。”宋詩意點頭,抬下巴問她,“你來幹嘛?”
“陪你回哈爾濱唄。”陸雙答得特理直氣壯。
宋詩意一頓,以為自己聽錯了:“陪我回哈爾濱?”
陸雙抬手指著街對麵的麵包車,喊了聲:“東子,把車開過來!”
再回頭,她:“我請了幾假,陪你回哈爾濱。那麼多東西,你一個人怎麼搬回來?”
宋詩意失笑:“東西可以打包寄回來啊,你浪費這機票錢幹嘛?”
“搬東西隻是個借口。”陸雙扯了她一把,把車門打開,將人塞了進去,跟著也爬上車,坐在了她旁邊,這才出下一句,“告別才是最艱難的時刻,我不替你撐場子,怕你沒出息哭出來。”
東子回頭笑:“都坐穩了嗎?那我就開去機場了?”
陸雙指指東子,介紹一句:“我們樂隊的新架子鼓手候選人之一,為了討好大姐大,先從司機做起。”
再指指宋詩意,“這位我就不用介紹了吧?”
東子忙不迭點頭:“冰雪皇後,誰不認識?”
陸雙一巴掌拍上他腦門兒:“皇後你個鬼啊,是公主!”
宋詩意撲哧一聲笑出來,片刻後看窗外,眼底滾燙一片。她的確沒什麼出息,就現在都有想哭的衝動了。
下一刻,陸雙的手擱在了她的肩頭。
多年好友,哪怕沉默不語,也勝過千言萬語。
*
下飛機時,剛出機場,陸雙就恨不能扭頭鑽回機場大廳。
“操,這他媽確定不是冰窖?”
宋詩意笑,抬手招了輛計程車:“趕緊上車,上車就不冷了。”
陸雙鑽了進去,搓著手、嗬著氣,問她:“大概要幾啊?我就負責收拾東西就完事兒了?你就隻有辦手續,沒別的事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