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拳繡腿,身穿課衣弗見裰。頭閣閣,尾翹翹,依稀常在睡夢裏,滿麵緣於於。彷佛時登霧露中,周身煙漫漫。
那和尚大模大樣走進夢生草堂,見了錢士命,打個問訊,分賓主坐在有主椅上。施利仁自己拖了一隻德杌,坐在旁邊。 錢士命道:“和尚,上刹在那裏?”和尚道:“小處在大排場右首,弗著街上,前世寺內。”施利仁道:“上人法號叫什麼?”和尚道:“小僧無號。小僧日逐在外化緣為活,國人順口兒都叫我化僧。因此即以化僧為號。”錢士命道:“化僧,你到此何幹?”化僧道:“我方才打從此間經過,見府上財氣盈門,一道紅光,直透天庭,必有寶貝在府。但紅光之下,伏著黑氣一團,環繞屋宇。主將軍數年之內,身家不保。想將軍府上,穢氣太多,故而致此。”錢士命道:“化僧,你看起來可有挽回否?”化僧道:“據小僧愚見,務要把府上那有形的垃圾,先去盡了。然後把無形的垃圾再去,或者可以挽回造化。”錢士命道:“我與你是有緣的,你可替我設法設法。”化僧道:“你取一把掃帚出來。”眭炎、馮世忙把一把掃帚提在化僧跟前,化僧把掃帚拖在屁股後,望北拜了四拜。施利仁走近,把掃帚插在化僧身上道:“拖了不便,插在腰間的好。”化僧道:“妙極。”
化僧踅至南首,拜了四拜,拜畢,踅至東首,拜了四拜,拜畢,又踅至西首,拜了四拜,立起身來,說道:“如今要叫一個斯文人,把府上的垃圾盡行掃去,那團黑氣可以漸減。小僧實與將軍有緣,故而特來指點。”錢士命道:“承化僧指點,無以為報,奈何?”化僧道:“小僧聞得府上有兩個金銀錢,小僧欲化將軍一個,未識允否?”錢士命聽了,真是“說著錢,便無緣”,向化僧道:“化僧要化我別件東西,總好商量,若是金銀錢,是我鎮家之寶,斷斷不能如命。”化僧道:“如此小僧告辭了,容日再來募化。”錢士命道:“要問化僧,那無形的垃圾如何掃去?”化僧道:“隻是在將軍自己心上作主。”
錢士命遂送出孟門,化僧乃飄然而去。錢士命回到夢生草堂,同施利仁走進自室,坐在稱孤椅裏,商量掃地。施利仁道:“斯文人府上現有,如何不使喚他。”錢士命道:“是那個?”
施利仁道:“矮齋中時伯濟。他是中國讀書人,豈不是斯文人。”遂著眭炎、馮世叫時伯濟到跟前,說道:“時伯濟,我得了金銀錢,合家大小,內外人等,都來磕頭叩賀,你為何不到?”
時伯濟道:“我在矮齋中讀書,並不曉得將軍得了什麼金銀錢。”錢士命聽了大怒,道:“你在我府中,怎說個【不曉得】三字。”隨用手把時伯濟撻了一下。施利仁道:“你今朝子曰,明朝子曰,不知你纏的什麼子曰。將軍,他不肯磕頭,今且饒他。如今將軍叫你掃地,要把合府地上掃得幹淨。若再不周到,莫怪將軍動怒。你可曉得,吃他一碗,憑他使喚。你做了鰍,那裏怕得泥。做此官,行此禮,你勤緊掃地,小心服事將軍。 我是去了。”當時別了錢士命,竟自回家。時伯濟無極奈何,隻得拿了掃帚,通前徹後,地上處處掃到,卻都掃得幹淨。掃畢,仰天長歎道:“天啊!我一身受之父母,不敢致傷。我忠厚人,不意在小人國內遭此一撻,我有何麵目尚在人世。我生了這樣命,不如死了,倒也幹淨。”滿腔愧恨,無門可告,又隻好含忍。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不知時伯濟此時可要自盡,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