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見人富貴由他去,莫把心頭似火燒。 施利仁、眭炎、馮世已死,錢百錫獨跟了一個墨用繩,訪問溫柔鄉,來尋化僧。一路搖搖擺擺,逢人便問,不覺已到溫柔鄉裏,但見那鄉中:春山迭迭,並峙西東;秋水盈盈,分流左右。山頭烏雲幕幕,籬邊玉筍纖纖。耀日櫻桃一點,臨風弱柳千條。紅紅白白,桃李爭妍;嬌嬌滴滴,海棠獻媚。
你看那:連理枝並蒂蓮,人人心愛;斷腸花,想思子,個個情牽。精不過,金蓮兩瓣,雪藕雙條。好個玉琢成的世界,粉捏就的乾坤。熱烘烘果然溫矣,軟綿綿不亦柔乎。香氣襲人,乍聞不覺心先醉;秀色可餐,一見那知魂已飛。
錢百錫到了此鄉,果然如登仙界,行至一條四折扶橋,上麵搭就桂棚。錢百錫剛踏著橋麵,橋板一忒,下有機械,棚上就落下一條軟麻繩做成圈套,將百錫剛剛扣頭頸縛住了。化僧連忙走來道:“此橋名為仙人變,你不識路徑,原不可行走。
踏在上麵,落在圈套中,被人耍弄你的頭頸了。要解此結,惟金銀錢可救。”錢百錫還要扯個體麵,不肯說出金銀錢飛去,隻說道:“金銀錢卻在家中,現在不曾帶得出來。”化僧道:“隻要大老官口許了,就可解救。”錢百錫道:“容易,容易,明日送來一看。”正說著,背後忽見轉出一人來,道:“大老官,小的向日在將軍手內借了一個金銀錢,小的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聞得府上有兩個金銀錢,大老官可肯一齊拿出來與我們看看。”錢百錫抬頭一看,卻認得就是下山路的這個萬笏,便道:“使得。”萬笏才將這圈套解了,錢百錫脫身,放了馬步行。化僧帶馬,一同在溫柔鄉恣情暢敘。暮樂朝歡,常引到平屋之中洗澡。墨用繩雖然跟隨,不敢向前同步,萬笏常拉他到醉鄉耽擱。錢百錫日與化僧、萬笏作伴,騎了這牛頭馬,橫衝直撞,終究不知路徑,自道乖巧。看看走至一條盡頭路,但覺水窮山盡,水落石出,路旁忽然閃出一人,驀頭打個栗爆,一記悶棍,打得錢百錫不知人事,人馬盡滾倒在地。墨用繩雙手將他扶起,再扶也扶不動。化僧上前,揪住此人。此人向地洞鑽去,土遁走了。原來此人就是脫空祖師。向日在鑽天打洞,學道修仙,隻為偷天換日,見不得天尊麵,逃避四方遊蕩,無從設法,今日遇了錢百錫,想起從前錢士命破了他的法術不得討他金銀錢一看。如今這個錢百錫,諒來可以打得他的悶棍,或可取他的金銀錢到手。那知化僧在旁,又被他看破,反來拿住,隻得鑽頭覓縫,向土遁逃去。心忙意亂,毫無主意,見縫就鑽,無鑽地空處,要緊出頭,碰著了青石屎坑板,兩邊擠攏來,計窮力盡,被這亦硬亦滑的東西逼死了。正是:蜃樓縱巧須臾散,兔窟徒營轉瞬空。
化僧、萬笏將錢百錫撮弄起來,攙得他豁上了馬背,坐好在馬上。化僧引道,墨用繩在後。他三人又往陷人坑去了。萬笏別過三人,獨自回下山路來,狹路相逢,遇一人掮著耜頭劈頭要來打他,萬笏道:“我和你並不相識,如何平地要來打我?”那人道:“不打不成相識,打了你你自然認得我了。”萬笏道:“小的實在不知尊姓大名。”那人道:“我天不怕,地不怕,憑你怎樣潑皮,我總要處置他。我從前為不在寺中,所以由你在山門口大罵。我久已要來尋你,今日相逢,不能饒你。” 萬笏看來勢頭不好,萬種哀求,乞饒狗命,要跪就跪,要拜就拜,要踅就踅,諾諾連聲,不敢一言回答。那人道:“你為了錢百錫,倒同我們化憎相識,留你在世,誠恐別人受害,饒你不得。”就把耜頭猛打一下,頭破血出,萬笏休矣。這掮耜頭的,原來就是前世寺內的魘僧。他打死萬笏之後,無日無天,撞穿了天門,遇著杜天王鬼,死在烏盆天裏。杜天王又不知死於何人之手。正是:強人自有強人收,逢著強人不敢強。
那化僧引了錢百錫、墨用繩,到了陷人坑。一進平屋,各人在內洗澡,墨用繩膽怯力薄,略探了一探,慌忙溜出。錢百錫也非久慣,暢情即止。化僧自以為老練,依戀不休,極情盡致,遷筋鬥,豎蜻蜒,興波逐浪,覆雨翻雲,無所不至,悠悠忽忽,不知不覺沉溺不起了。錢百錫、墨用繩在外候久,不見出來,同去一看,但見化僧垂頭喪氣,口吐白涎,直挺挺死在平屋之中。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錢百錫同墨用繩隻得縮身退步回家。家中許久未歸,但見牆坍壁倒,內外通連,金銀錢飛去,甚嫌無事。墨用繩道:“三年不經匠,屋裏走了樣。何不起座空中樓閣,壯觀壯觀何如?”錢百錫聽了欣然,墨用繩去後,即喚了拆了匠來家商議。正是:買眼藥到石灰店,生病人與鬼商量。
不知空中樓閣造來成與不成,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