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柄十二飛劍中隻算中下質地的飛劍脫手而飛,不受控製,歡快飛旋。
如同神怪誌異中的妖物,數百年艱辛修為,一朝悟道得性靈。
劍胎圓滿。
有一劍東來。
徐鳳年欣喜若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無需氣機牽引,心念一動,飛劍朝露便一閃而逝,心之所向,劍之所至。逗弄許久,徐鳳年滿腦子就隻有一個毫無高手可言的想法:你娘的,終於可以少養劍一柄了!徐鳳年沒有急於收劍,而是安靜坐在原地,看著朝露飛行的軌跡,眼中一點一點露出驚駭神色,然後死死抿起嘴唇,咬牙切齒道:“好一個鄧太阿,飛劍之妙,根本不在飛劍本身,甚至不在養劍,而在所藏劍術!”複又自嘲道:“早說的話,以我的性子肯定就要削尖腦袋去尋捷徑了,還是不說的好。”
他揚起一個笑臉,五指翻動,飛劍縈繞,好似情竇初開的嬌憨女子,讓徐鳳年越看越想笑,這恐怕就是習武的樂趣所在了。武道一途,苦心人天不負,如果再碰上一些機緣,就會有各種柳暗花明又一村,會有跳出井底天地豁然開朗的驚喜。徐鳳年收起朝露回劍囊,跳下屋頂,走在紫金宮中,返回慶旒齋,以他練刀習武前唯一拿得出手的記憶,居高臨下認清了宮殿庭院的脈絡,不會迷路。興許是紅薯有過發話,一些早起做事的宮女宦官都畢恭畢敬,雖未跪地行禮,也是低頭側立,絕不敢多看一眼。
看到她斜靠院門等候著自己歸來,徐鳳年有些失神。
小菜。”徐鳳年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就不知道一些養生之道?不會偷個懶?”
是咱們北涼女子的脾氣。”
年實在找不出不知足的地方。
案秘笈和她姑姑的親筆手書,徐鳳年瞅見有一幅黃銅軸子的畫軸,瞥了一眼站在身畔卷袖研墨的紅薯,見她嘴角翹起,不由打開一看,不出所料,是一幅明顯出自宮廷畫師之手的肖像畫。畫中之人戴著一頂璀璨鳳冠,母儀天下的架勢十足。徐鳳年的視線在畫上和紅薯之間來來回回幾次,嘖嘖道:“還真是像,形似七分半,神似六分。”
紅薯柔聲道:“公子,奴婢已經照著你的口味,做好了一份清粥、幾碟扶搖上青天 紅薯笑道:“那是小姐千金們的日子,奴婢可羨慕不來,而且也不喜歡。吹個風就要受寒,曬個日頭就得中暑,讀幾句宮闈詩就哭哭啼啼,可不徐鳳年吃過了早餐。當今世道一般是富人三餐,窮人兩餐,至於有資格去養宮女閹人的,就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富貴人家了。如此說來,都能穿上龍袍扮演女皇帝的紅薯實在是比千金小姐還要富貴萬分,她一手執掌了敦煌城七八萬人的生死大權,結果到了他這裏,還是素手調羹的丫鬟命,徐鳳來到如同置身北涼王府梧桐院的書房,紫檀大案上擺滿了紅薯搬來的檔見到紅薯視線炙熱,徐鳳年麵無表情地擺手道:“休息兩天再說。”
她撇頭一笑。徐鳳年一巴掌拍在她臀部上,笑道:“德行!到了梧桐院以外,就野得不行。等公子我養精蓄銳一番,下次一定要讓你求饒。”
徐鳳年沒有去碰那些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秘笈——自家聽潮閣還少了?那些根骨天賦不差的武人,是憂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既無名師領路登堂,師父領進門後,又無秘笈幫著入室,的確是舉步維艱,英雄氣短,難成氣候。但是亂花迷人眼,一樣遺禍綿長。這兩樣東西,對於門閥子弟而言也不算少見,但其中成就大氣候的,卻也為數不多:一方麵是他們毅力不夠,吃不住逆水行舟的苦頭,但很大程度上則是有太多條路子通往高層境界,以至於不知如何下手;或者是誤入歧途,樣樣武藝都學,本本秘笈都看,反而難成宗師。對於近水樓台的徐鳳年來說,自知貪多嚼不爛,故而一直隻揀選裨益於刀法的秘笈去咀嚼,如今有了王仙芝的刀譜,就更加心無旁騖。徐鳳年這般拚命,實在是覺得再不玩命習武,對得起一起吊兒郎當偷雞摸狗如今還是挎木劍的那家夥嗎?下次見麵,一旦被知曉了身份,還不得被溫華拿木劍削死。
放下畫軸,徐鳳年翻閱起紅薯姑姑的筆劄,觸目千篇一律的蠅頭小楷,顯而易見,是狸毛為心覆以秋兔毫的筆鋒,所謂字由心生,其實不太準,畢竟寫字好的人數不勝數,但加上用筆何種,尤其是鑽牛角尖隻用一種的那類人,大體上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這名女子不愧是跟當今北莽女帝爭寵爭皇後的猛人,她寫的雖是筆畫嚴謹的端莊小楷,極其講究規矩格調,但就單個字而言,下筆卻字字恨不得入木三分,徐鳳年有些理解她如何教出了紅薯這麼一位女子了。慢悠悠瀏覽過去,所記大多是一些上一輩北莽江湖的梟雄魔頭成名事跡,僅作書讀,許多精彩處就足以令人拍案叫絕。紅薯善解人意地拎了一壺北涼運來的綠蟻酒。徐鳳年終於看到吳家劍塚九劍那一戰,紅薯姑姑也是道聽途說,不過比起尋常人的天花亂墜,這位敦煌城“二王”的文字就要可信太多,她本身就是武道頂尖高手,筆下寥寥數百字,讓後來者的徐鳳年觸目驚心。
徐鳳年反複看了幾遍後,意猶未盡,唏噓道:“原來如此。”
吳家劍塚兩百年前那兩代人,號稱劍塚最為驚才絕豔、英才輩出的時分,九位劍道宗師,一位高居天象境,兩位達到指玄高度,一名金剛境,加上剩餘五名小宗師,可想而知,隻要再給吳家一代人時間,哪怕算上老死一兩人,一樣有可能做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門五一品!徐鳳年對於吳家九劍赴北莽,隻是聽一名守閣奴說當時北莽有自稱陸地劍仙的劍士橫空出世,揚言中原無劍。不過對於這個說法,徐鳳年並不當真,吳家雖然一直眼高於頂,始終小覷天下劍士,但再意氣用事,也不至於傾巢而出去北莽;他曾在遊曆途中詢問過李淳罡,羊皮裘老頭隻是神神叨叨說了一句西劍東引,就不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