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媚娘遙望城頭,湖心裏老魁帶刀(3 / 3)

李翰林嘿嘿道:“那老規矩,世子殿下去魚花魁那裏,我自己找樂子,韓大娘再給嚴公子找兩位會手談會舞曲的清倌。”

她故作幽怨道:“李大公子就不想嚐一嚐韓姨美人舌卷槍的滋味?”

李翰林一巴掌拍在她豐臀上,道:“下次下次,養精蓄銳以後再與韓大娘大戰八百回合,定要好生體會一下你的十八般武藝。”

徐鳳年對此見怪不怪,直入後院,找到一處種植清一色芭蕉的獨門獨院,推門而入。

與興師動眾的老鴇韓大娘不一樣,坐在院中望著一株殘敗芭蕉怔怔出神的女子素顏相向,她隻穿青色衣裳,今天也不例外,明顯聽見了徐鳳年輕笑的動靜,依然一動不動。她與那些講究排場的花魁不同,沒有貼身服侍的婢女丫鬟,連收拾房間打掃庭院都自己動手,特立獨行,放眼粉門勾欄,還真是鶴立雞群了。

石桌上蹲著一隻不臃腫也不消瘦的白貓,就如主人的妖嬈身段一個道理,增減一分都不妥,靈性流溢的白貓有一雙璀璨似紅寶石的眼珠子,盯著人看的時候,就讓人覺得荒誕詭異。

最取巧的是這隻體毛如雪的寵物昵稱為武媚娘。

徐鳳年坐在她身邊,輕輕道:“剛回陵州,一口氣睡了個飽,馬上就出來見你了。”

魚花魁伸出纖手撫摸著武媚娘的腦袋,小娘子賭氣似的柔聲道:“幼薇不過是個風塵女,哪裏敢奢望更多,第一次,不過是壯著膽子開了個玩笑,向那位世子殿下要一個侍妾的名分,那人便連續出了昏招,被我屠掉一條大龍。第二次,不過是舞劍一曲,那人便不敢往這院子多待了。就是不知道這一次,又會出什麼幺蛾子,那人便再不來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呢。

徐鳳年用打抱不平的語氣憤恨道:“那家夥也忒不是個東西了,膽小如鼠,氣量如蟲,姑娘,你犯不著為這種人置氣,下次見著他,就當頭一棒下去!”

魚幼薇嘴角微翹,但故意板著臉道:“哦?那敢問公子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

徐鳳年厚顏無恥道:“不湊巧,姓徐名鳳年,與那渾蛋同名同姓,但卻比他強上十萬八千裏,哪怕姑娘你說要做妾,我二話不說,立馬鑼鼓喧天八抬大轎地把你給抬回家。”

魚幼薇終於轉頭正視徐鳳年,隻是這位雙眸剪秋水的美人眼中並無太多驚喜雀躍,繼續望向芭蕉,“晚了,我明天就要去楚州,那裏是我的故鄉,去了就不再回來。”

徐鳳年驚呼出聲。

魚幼薇收回視線,凝視著相依為命的武媚娘,苦澀道:“後悔了吧,可世上哪有後悔藥給我們吃。”

徐鳳年默不作聲,眉頭緊皺。

魚幼薇趴在石桌上,呢喃道:“世子殿下,你看,武媚娘在看牆頭呢。”

徐鳳年順著白貓的視線,扭頭看了眼不高的牆頭,沒什麼風景,揉了揉臉頰道:“牆外行人聽著牆裏秋千上的佳人笑,叫無奈,可我都走進牆裏了,你咋就偷偷出去,豈不是更讓人無奈。”

魚幼薇莞爾一笑,做了個俏皮鬼臉,“活該。”

徐鳳年呆滯,與她相識,從未見過她活潑作態,以前的她總是恬靜如水,古井無波,讓徐鳳年誤認為泰山崩於眼前她都會不動聲色,也一直不覺得她會真的去做一個富貴人家的美妾。

她是一株飄萍才最動人,若成了肥腴的庭院芭蕉,興許就沒有生氣了。

徐鳳年心中自己罵了一句該死的附庸風雅,盡跟大兵痞老爹學壞了。這老家夥專門在聽潮亭放了一本自己撰寫的《半生戎馬記》,與兵法大家們的傳世名著放在一起,無病呻吟,恬不知恥。

她雙手捧著武媚娘,垂首問道:“鳳年,最後給你舞劍一回,敢不敢看?”

徐鳳年沒來由生出一股豪情壯誌,“有何不敢?”

魚幼薇輕柔道:“世上可真沒賣後悔藥的。”

徐鳳年笑道:“死也值得。”

一盞茶後,魚幼薇走出來,風華絕美。她舞劍,走了至極的偏鋒,紅綾纏手,尾端係劍。

刹那間滿院劍光。

上回舞劍請了一位琴姬操曲《騎馬出涼州》,這一次隻是由她親自吟唱了一曲《望城頭》,這首詩是西楚亡國後從上陰學宮流傳出來,不求押韻,字字悲愴憤慨,被評點為當世“哀詩”榜首。

第二章西楚有女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先帝侍女三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大凰城上豎降旗,唯有佳人立牆頭。十八萬人齊解甲,舉國無一是男兒!方才武媚娘在看牆頭。

當年是誰在看那立於亡國城頭上的佳人?

曲終。

長劍挾帶一股肅殺之氣疾速飛出,直刺徐鳳年頭顱。

她似乎聽到了將死之人的那句“臨終別言”:十指剝青蔥,能不提劍,而隻是與我手談該多好。

那一瞬間,死士魚幼薇纖手微微顫抖,可劍卻已刺出。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這首《望城頭》,是魚幼薇父親寫給娘親的詩,那時候父女兩人被裹挾在難民潮流中,回望城頭,隻有一個纖弱身影。

父親回到上陰學宮沒多久便抑鬱而終,真名魚玄機的她便長途跋涉來到陵州,先學了最地道的鳳州腔,然後做了三教九流中最不堪的妓女,所幸姿容出眾,一開始就被有意無意培養成花魁,不需要做令她想到便作嘔的皮肉生意。

然後,順理成章遇到了尋花問柳的世子殿下,大部分時間隻是手談對弈,這個人屠的兒子,真不像他父親啊,不會半點武功,好色,但不饑色,甚至一點不介意跟她說許多詩詞——都是花錢跟士子們買來充門麵的。

魚玄機隻是學了世人熟知的公孫氏劍舞皮毛,但自信足以殺死徐鳳年,前提是房外不會站著北涼王府的鷹犬,整整五年時間,她都沒能等到機會。

然後徐鳳年消失了三年,再過半旬就是娘親的忌日,魚玄機準備什麼都不管,去守墓一輩子,可他卻回來了,而且沒有貼身護衛在院門附近虎視眈眈,冥冥中自有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