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弱嬌娘人魔難辨,登徒子福禍不斷(2 / 3)

她麵無表情地勾了勾手指。

徐鳳年默然以春雷鞘尖點地,借力撐起身體,直起腰,渾然忘我,沒了疼痛,沒了雜念,腦海中隻有那一頁劍氣滾龍壁的精髓所在,氣海沸騰。

氣吞雲夢澤,波撼昆侖山。

徐鳳年再不去握春雷,他雙手在胸前起手勢,雙腳在地麵上擊出兩團塵土。

在這種要人生死存亡的緊張時刻,她肚子發出咕嚕一聲,隨即聽聞一聲輕輕歎息,幾乎彌漫整座城頭的浩然殺機蕩然無存,她低頭摩挲著肚子,喃喃道:“餓了呢。”

徐鳳年氣機一鬆,她的那張臉龐眨眼間就貼到了他的眼前。雙手握住徐鳳年雙臂,喜怒無常的她沙啞道:“餓了,我就格外喜歡殺人。把你手臂撕掉好不好?”

徐鳳年決絕的臉色浮現出一抹冷血,故作一鬆的氣機悉數提起,張嘴一吸,將那顆驪珠咬在牙縫中,隻要她撕斷他的雙臂,他就可以拚上全部大黃庭將這顆驪珠炸碎。

她問道:“你真以為我會讓你心想事成?”

初見麵時,是徐鳳年說話,她做啞巴,現在風水輪流轉,顛倒過來,徐鳳年成了啞巴。

她笑了笑,鬆開徐鳳年的雙臂,不見她任何氣機運轉,驪珠便脫離徐鳳年的駕馭,重返她身邊活潑打轉。她躍上城頭,彎腰看著徐鳳年,說道:

“算你運氣好,我曾經與她許諾,吐出驪珠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殺。”

徐鳳年不笨,知道這名棋劍樂府的女子是雙重人格,他顯然更喜歡跟那個靦腆婉約的她打交道,眼下這個她,應該至少是指玄境界,吐出驪珠,就等於釋放了一尊天大魔頭,難怪當初她讓自己快逃走。徐鳳年倒不是說貪戀這顆傳說可以讓女子青春常駐的驪珠,但他至少想見識一下天人相與龍妃相的玄奇,不過打死都沒預料到一顆珠子會惹出這麼大麻煩。跨境殺人,是很解氣,但事實證明徐鳳年目前還做不到。

她玩味道:“答應不殺,不意味著可以活得痛快,不過你這人還有些小本事,受得住一彈指。你其實應該一開始就拔刀殺人的,否則也不會如此狼狽。為何猶豫了?憐香惜玉?真蠢。你練刀,已經到了蓄意的地步,這跟李淳罡到達指玄境以後閉鞘封劍是一個路數吧。對了,你方才有李淳罡在西蜀皇宮劍氣滾龍壁的雛形,你跟這老頭是什麼關係?說來聽聽,要是我開心,教你幾手不輸兩袖青蛇的好東西。”

徐鳳年多此一舉地握住春雷。

女子負手站在城頭,赤眸紫眸很是瘮人,居高臨下微笑道:“呦,看來這老家夥在你心目中還真有地位,都舍得拚上性命維護?他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十六歲入金剛十九歲入指玄,這個跟我差不多嘛。況且他二十四歲才達天象,說起來比我還晚,什麼‘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長如夜’,好笑好笑。我看也就是你們離陽王朝沒有真正的高手,哦,王仙芝算一個。”

始終沒有說話的徐鳳年終於張嘴,早已湧到喉嚨的鮮血吐出。不是他想做啞巴,實在是已經說不出話來,隻好朝她做了幾個字的口型。

她伸出一根手指,驪珠繞指而旋,她笑眯眯道:“哦,你是說‘去你娘的’。”

她說完以後,徐鳳年兩袖獵獵作響,重新閉嘴後,唇角溢出鮮血卻是更濃。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也就是你不知道我是誰,否則哪來這麼多狗屁骨氣。”

她跳下城頭,伸了個懶腰,握住驪珠,輕柔摩擦臉頰,戀戀不舍歎氣道:“回了。”

驪珠重新入嘴,雙眸光華逐漸淡去,歸於暗淡。

懸掛綠腰劍的女子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裏,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徐鳳年,立馬眼眶濕潤地小跑到世子殿下身前,緊閉嘴唇,拿手指在空中比畫。仍是不敢有絲毫懈怠的徐鳳年看懂了,她是在說:“別殺我。對不起,我如果張嘴或者死了,她就會出來殺很多人。”

徐鳳年暗自慶幸沒有在她回魂的時候痛下殺手,她那一番故意激怒自己的言語果然是有預謀的,恐怕更是存心主動給自己殺死另外一個她的機會,這個手段駭人的女魔頭,心機也不淺啊。眼前這個相對來說普通的棋劍樂府女劍士,無非是與自己一樣臨近金剛境,論起貼身搏殺,徐鳳年有九成把握將其斬殺,要不然方才也不可能一瞬間就製住口銜驪珠並未瘋魔的她。她分明是個沒有江湖閱曆與廝殺經驗的雛鳥,頂尖宗門的嫡係親傳大多如此,按部就班地在武道上飛躍晉升,看似一騎絕塵,一旦遇上在江湖摸爬滾打過來的同境武夫,隻有一個死字。而且以她這種百年難遇的情況,棋劍樂府沒有拿鐵鏈把她當作凶獸鎖起來已經足夠寬宏大量了。

徐鳳年一邊吐血一邊苦笑,要有多悲涼就有多悲涼,讓那個從小就在棋劍樂府長大而涉世未深的黃寶妝無限愧疚,以至於完全忘了這場災禍是這名佩刀男子自討苦吃。

兩個鮮明的極端,一個她,上一次現世,惹下了駭人聽聞的滔天大禍;一個她,隻會埋頭練劍,隻會在棋劍樂府板著冷臉用這麼個最笨的法子,去應對所有人,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師父逝世以後,便是瞎子一般茫然失措,隻敢躲起來偷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