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 3)

我一心一意隻希望春假的到來,玉弦好伴我去遊西湖,那美麗的,溫柔的,令我久生夢想的西湖。

我一天一天地等著,但是時間這件東西非常奇怪,若你不等它時,那它走得非常之快,若你需要它走快些時,那它就擺起一步三停的架子,遲緩得令人難耐,“你快些過罷,我的時間之神!你將春假快些送到罷,我的時間之神!嗬!美麗的西湖!甜蜜的旅行!……”我真焦急得要命!我隻覺著時間之神好象與我搗亂似的,同時我又擔心我沒有長久保持這百元鈔票的耐性,因為我沒有把錢放在箱內,而不去動它的習慣。

最後,春假是盼望到了,但是,唉!但是不幸又發生了不幸的事變,報紙上刊登以下的消息:

“H地發生事變……敵軍反攻過來……流氓搗毀工會……逮捕暴徒分子……全城秩序紊亂……鐵路工人罷工……”

糟糕,西湖又去不成了!唉!西湖之夢又打斷了!

我真是異常地失望!我真未料到我這一次不能圓滿我遊西湖的美夢。錢也預備好了,同伴的又有一個親愛的玉弦,而且政治環境也不如從前的危險了……有什麼可以阻攔我呢?但是現在,唉!現在又發生了這種不幸的事情——天下的事情真有許多難以預料的,唉!我的美麗的西湖,我的不幸的中國!……

清早起來,洗了臉之後,連點心都沒有吃,先拿起報紙來看,不幸竟看到了這種失望的消息。我將這一則消息翻來覆去地看了三四遍,我的神經刺激得要麻木了。我的西湖的美夢消逝了;這時我並未想到玉弦的身上。我好似感覺得一場大的悲劇快要到來,這一則消息不過是大的悲劇的開始。因此,我的滿身心顫動起來。

“撲通,撲通……”有人走上樓來了。

慘白的,顫動的淑君立在我的麵前。她發出急促的聲音來:

“陳先生!你看見了H地的事情嗎?這真是從何說起呀!”

我癡呆地兩眼瞪著她,向她點一點頭。

“這是為著何來?這革命革得好呀!”

“哼!”我半晌這樣地歎道:“密斯章!你以這件事情為奇怪嗎?S地也要快了罷。……不信,你看著……”

淑君兩眼這時紅起來,閃著憤激的光。她憤激得似乎要哭起來了。我低下頭來,不願再看她的神情。我想說幾句話來安慰她一下,但是我自己這時也憤激得難以言狀,實在尋不出什麼可以安慰她的話。

“哼!……哼!”她歎著氣走下樓去了。

淑君走後,我即向床上躺下,連點心都忘卻吃。我又想起西湖和玉弦了:西湖的旅行又不成事實了,唉!這真是所謂好事多磨!……玉弦今天看了報沒有?她看見了這一則消息,是不是要同我一樣地失望?……她今天上午是沒有課的,她大概要到我這幾來的罷……親愛的玉弦……美麗的西湖……悲哀的中國……可憐的淑君……

我真是異常地憤激和失望。我希望玉弦快些來安慰我,在與玉弦擁抱和接吻中,或者可以消滅我暫時的煩憂。我希望她來,我渴望著她的安慰,擁抱和接吻,但是奇怪,她終於沒有來,也許她今天是很不爽快的罷?也許她今天在忙著罷?不,她今天一定要來!她今天應當來!時間是一秒一分一點地過去了,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了,奇怪,她終於沒有來。

第二天上午玉弦來了。她依然是穿著黑素色的衣服,不過她的麵色不似往日來時那般地愉快了,顯然是很失望的,憂鬱的,或者還可以說,也有幾分是驚慌的。我當然還是如從前一樣地歡迎她,一見她走進我的屋時,我即連忙上前握她的手,抱她吻她,……但她這一次對我的表示卻非常冷淡。我雖然感覺得不快,但我卻原諒她:也許她身體不舒服罷?也許因為杭州發生事變,我們不能做西湖之遊了,她因之失望,弄得精神不能振作罷?也許她因為別的事故,弄得心境不快罷?……總而言之,我為她設想一切,我原諒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