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umenides的身份(1 / 3)

第三章

Eumenides的身份

二〇〇二年十月三十日上午八點,省城公安局局長辦公室內。

宋局長與羅飛相對而坐,他看著對麵這個新任下屬,眼神中有些期待的意味。對方一上班便匆匆地找過來,難道是在案件上取得了什麼突破嗎?

羅飛神色淡定,從他臉上很難看出心中的情緒,隻是那雙眼睛微微有些發紅,顯然這是因為熬夜而造成的疲憊效果。他將一份檔案袋推到了宋局長麵前,在後者拆取檔案的同時彙報道:“昨天下午,一名陌生男子偽裝身份闖入了刑偵檔案室,在他複印帶走的十多份檔案資料中,這一份正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從他的行為方式以及留下的仿宋體簽名來看,我們相信這個男子就是Eumenides。”

宋局長聽到Eumenides這個名字,立刻專注地皺起了眉頭。他的目光並沒有離開手中的檔案資料。“‘一三○’惡性劫持人質案?一九八四年?”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從語氣上聽來,他對這起案件也沒有什麼太深的印象,不過案發的年份確實令人敏感。

“昨晚我們連夜對這份檔案進行了分析,可是——”羅飛輕咂一聲,“到目前為止,這起綁架案與‘四一八’血案並看不出有什麼直接的關聯。”

“嗯。”聽到這裏,宋局長立刻把那疊資料放了下來,倒不是失望,隻是他知道既然羅飛的專案組研究了一夜都沒什麼結果,那他現在還能看出什麼名堂?他索性尋求一種更簡潔的了解方式,“你給我講講這個案子。”

“案情並不複雜——這是一起因債務糾紛引發的惡性劫持人質事件。當事人陳天譙時年四十五歲,曾向案犯文紅兵借款一萬元,後者時年三十二歲。文紅兵此前多次向陳天譙催討債款未果。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時近春節。文紅兵再次到陳天譙家裏上門討債,但這次兩人不但沒有談攏,反而當場反目。年輕力壯的文紅兵將陳天譙劫持,同時展示了腰間棉襖內的土製炸彈。他情緒激動,聲稱如果當天拿不到欠款就引爆炸彈,和對方同歸於盡。陳天譙這時答應還款,他假意寫條子讓老婆出門找朋友籌借款項,但在遞紙條時卻故意在老婆手上掐了一下。陳妻會意,出門後隨即報警,警方的相關人員亦很快趕到現場。在對文紅兵反複勸說未果的情況下,為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由特警狙擊手開槍將文紅兵當場擊斃。”羅飛早已做好了準備,他對案情的描述簡潔且條理清晰。

宋局長靜靜地聽完,沉吟片刻後,他費解地搖了搖頭:“Eumenides為什麼會關注這起案子?難道他要對陳天譙施加懲罰?”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在這起案件中,陳天譙顯然扮演了某種並不光彩的角色。在Eumenides的是非體係裏,這個劫持案中的人質或許才是真正的惡人,且這個惡人的罪行並未受到懲罰。

“這種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既然宋局長主動提了出來,羅飛便順著這個思路分析道,“不過這起案件已是十八年之前,在這麼久遠的事件中尋找懲罰目標有些不合常理。而且對這個推測有個悖論無法解釋:如果Eumenides已經知道陳天譙的惡行,他就沒有必要去查閱這份檔案;而如果Eumenides對這起案件並不了解,他又怎麼會如此準確地在檔案室中直奔此案而去呢?”

宋局長用沉默的態度認同羅飛的判斷。後者此刻又補充說道:“不過對任何一種可能性我們都不能輕易忽視,所以我仍然派人調查了這個陳天譙的信息。”

“情況怎樣?”

“他欠了很多人的錢。這些年一直在外麵躲債,行蹤不定。”羅飛撇著嘴說道,“這家夥根本就是個圈錢的騙子,而且這麼多年了,還是死性不改。”

“繼續派人找他——這條線索不要放了。”

“明白。”羅飛突然轉過話題,“不過另外一個細節可能更值得關注。”

宋局長神色一動:“什麼?”

“從檔案尾頁的簽名來看,袁誌邦也是這起案件的經辦人之一。”

“哦?”宋局長立刻把檔案翻到最後的簽名頁上,果然在經辦人的名錄裏出現了袁誌邦的名字。

“怎麼會有他?”宋局長很是疑惑,“袁誌邦當時隻是個實習警員,他應該沒有資格參與這樣的惡性案件。”

羅飛點頭:“這也正是目前困擾大家的疑點。我很想知道袁誌邦在這起案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或許從中就能找到和‘四一八’血案相關的聯係。可是很奇怪,檔案中對警方辦案的具體過程記載得非常簡略,而前半部分案件背景和當事人分析卻非常詳盡——這使我們懷疑警方當年的記載是否在刻意隱瞞著什麼。”

宋局長翻了翻那些資料,果然案件處理的部分寫得非常簡略。尤其是最後擊斃案犯的過程居然隻有簡單的幾句話:

“警方人員設法進入現場,對文紅兵進行了耐心的規勸。而文紅兵的情緒卻越來越激動,一定要求陳天譙當場償還欠款。由於陳天譙表示自己沒有償還能力,現場的氣氛變得相當緊張,文紅兵隨時有可能引爆身上的炸彈,對當事人及在場警員構成生命威脅。在這種情況下,現場指揮人員下達了擊斃文紅兵的命令。狙擊手一槍直接命中文紅兵頭部,後者當場死亡。警方人員隨即衝入現場解救人質並拆除了炸彈。”

“如此簡略的案情記錄是不合要求的。”宋局長用手指在檔案上重重地敲了敲,“當時怎麼能通過審查,建檔入庫?”

羅飛苦笑了一下:“當時主管刑偵工作的局長就是薛大林吧?”

宋局長一愣:是的。為什麼這樣一份不合格的檔案卻能入庫?能回答這個問題的薛大林卻早在十八年前便已經魂歸黃泉了。這起劫持人質事件發生的時候,薛大林的大部分精力應該正集中在同年發生的“三一六”販毒案上,是不是這個原因使他放鬆了對其他案件的監督和管理呢?

答案很可能已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

宋局長輕輕地把檔案合上,然後他看向羅飛:“那你現在有什麼思路?”

“我想……”羅飛沉吟著,“如果這個案子中間有什麼隱情——包括袁誌邦在辦案過程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最清楚這些問題的人應該就是當年這起案子的現場指揮者,也就是這份檔案的撰寫人……”

說到這裏,羅飛的聲音明顯輕了下來,那個名字已經到了他的嘴邊,可卻被某些特別的情緒所阻擋。

尊敬、崇拜,甚至帶著三分的敬畏,這些情緒使得羅飛無法輕輕鬆鬆地將那兩個字吐出來。

宋局長的視線停留在檔案的扉頁上,他早已看到了那兩個字,在他的目光中同樣顯現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神態。

即使已經身居省城局長的高位,即使渾身上下都浸淫了威嚴的領導氣質——當宋局長看到那兩個字的時候,他也不得不充滿了敬仰。

因為那兩個字代表了一段傳奇,省城警界,甚至是全國警界的傳奇。

——丁科。

良久之後,宋局長才抬頭看著羅飛,他無聲地輕歎一下:“你想要找他嗎?”

羅飛點點頭:“他能夠告訴我那些答案——為什麼檔案的記載如此簡略;為什麼學員身份的袁誌邦會出現在辦案人員之中;為什麼Eumenides會在十八年後追查這起案件——這些都需要他的解答。”

“我明白你的意思……”宋局長無奈地苦笑著,“可是整個省城警方已經找他找了有十年了。”

“什麼?”羅飛瞪大雙眼,心中的驚訝顯而易見,“他……他失蹤了嗎?”

宋局長“嘿”了一聲,不答反問:“你對他的事知道多少?”

羅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他要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必須保持一種鄭重的表情:“丁科,這是當年警界如雷貫耳的名字。我在警校讀書的時候,他是我們刑偵專業的客座教授,同時也是省城刑警隊的隊長。當時他已有二十年的從警經曆,在刑警崗位上,他是一個傳奇,因為他保持著一個至今也無人能夠突破的紀錄——對所有經手案件百分之百的破案率。”

宋局長再次輕歎一聲,那是飽含著感慨與讚美的歎息。丁科任省城刑警隊長的時候,他自己還隻是某個區派出所的刑警隊員,那時候的丁科在他心中,簡直就是個神一般的人物。

要知道,即使是命案,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破案率已屬不易。而且越是積壓的案件便越是難破,此後要想突破每一個新的百分點都要增加數倍的投入。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要想達到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這就好比一個優秀的射擊運動員。打出十環的成績對他來說也許並不困難,他甚至可以在某次比賽中打出很多個十環。可是要求他整個運動生涯中所有擊出的子彈都命中十環,那就難比登天了。

丁科就完成了這樣一件難比登天的事情。他甚至以一己之力帶動了全省的破案率,在他擔任省城刑警的那些年裏,省公安廳在全國的係統內部考核中,相關指標年年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