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怯弱的女人(3 / 3)

柯太太說到這裏,果然將那紫紅的手臂伸給我看。我禁不住一陣心酸,也陪她哭起來。而她還在繼續地說道:“唉!還有多少的苦楚,我實在沒心腸細說。你們看了今天的情形,也可以推想到的。總之,柯泰南的心太毒,到現在我才明白了,他並不是真心想同我結婚,隻不過拿我耍耍罷了!”

“既是這樣,你何以不自己想辦法呢?”我這樣對她說了。

她哭道:“可憐我自己一個錢也沒有!”

我就更進一步地對她說道:“你是不是真覺得這種生活再不能維持下去?”

她說:“你想他這種狠毒,我又怎麼能和他相處到老?”

“那麼,我可要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了,”我說,“你既是在國內受過相當的教育,自謀生計當然也不是絕對不可能,你就應當為了你自身的幸福,和中國女權的前途,具絕大的勇氣,和這惡魔的環境奮鬥,幹脆找個出路。”

她似乎被我的話感動了,她說:“是的,我也這樣想過,我還有一個堂房的姊姊,她在京都,我想明天先到京都去,然後再和柯泰南慢慢地說話!”

我握住她的手道:“對了!你這個辦法很好!在現在的時代,一個受教育有自活能力的女人,再去忍受從前那種無可奈何的侮辱,那真太沒出息了。我想你也不是沒有思想的女人,縱使離婚又有什麼關係?倘使你是決定了,有什麼用著我幫忙的地方,我當盡力!……”

說到這裏,建和柯泰南由外麵散步回來了。我不便再說下去,就告辭走了。

這一天下午,我看見柯太太獨自出去了,直到深夜才回來。第二天我趁柯泰南不在家時,走過去看她,果然看見地席上擺著捆好的行李和箱籠,我就問道:“你吃了飯嗎?”

她說:“吃過了,早晨剩的一碗粥,我隨便吃了幾口。唉!氣得我也不想吃什麼!”

我說:“你也用不著自己戕賊身體,好好地實行你的主張便了。你幾時走?”

她正伏在桌上寫行李上的小牌子,聽見我問她,便抬頭答道:“我打算明天乘早車走!”

“你有路費嗎?”我問她。

“有了,從這裏到京都用不了多少錢,我身上還有十來塊錢。”

“希望你此後好好努力自己的事業,開辟一個新前途,並希望我們能常通消息。”我對她說到這裏,隻見有一個男人來找她,——那是柯泰南的朋友,他聽見他們夫妻決裂,特來慰問的。我知道再在那裏不便,就辭了回來。

第二天我同建去看一個朋友,回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七點了。走過隔壁房子的門外,忽聽有四五個人在談話,而那個捆好了行李,決定今早到京都去的柯太太,也還是談話會中之一員。我不免低聲對建說:“奇怪,她今天怎麼又不走了?”

建說:“一定他們又講和了!”

“我可不能相信有這樣的事!並不是兩個小孩子吵一頓嘴,隔了會兒又好了!”我反對建的話。但是建冷笑道:“女孩兒有什麼膽量?有什麼獨立性?並且說實在話,男人離婚再結婚還可以找到很好的女子,女人要是離婚再嫁可就難了!”

建的話何嚐不是實情,不過當時我總不服氣,我說:“從前也許是這樣,可是現在的時代不是從前的時代嗬!縱使一輩子獨身,也沒有什麼關係,總強似受這種的活罪。哼!我不瞞你說,要是我,寧願給人家去當一個傭人,卻不甘心受他的這種淩辱而求得一碗飯吃。”

“你是一個例外;倘使她也像你這麼有誌氣,也不至於被人那樣欺負了。”

“得了,不說吧!”我攔住建的話道:“我們且去聽聽他們開的什麼談判。”

似乎是柯先生的聲音,說道:“要叫我想辦法,第一種就是我們幹脆離婚。第二種就是她暫時回國去;每月生活費,由我寄日金二十元,直到她分娩兩個月以後為止。至於以後的問題,到那時候再從長計議。第三種就是仍舊維持現在的樣子,同住下去,不過有一個條件,我的經濟狀況隻是如此,我不能有豐富的供給,因此她不許找我麻煩。這三種辦法隨她選一種好了。”

但是沒有聽見柯太太回答什麼,都是另外諸個男人的聲音,說道:“離婚這種辦法,我認為你們還不到這地步。照我的意思,還是第二種比較穩當些。因為現在你們的感情雖不好,也許將來會好,所以暫時隔離,未嚐沒有益處,不知柯太太的意思以為怎樣?……”

“你們既然這樣說,我就先回國好了。隻是盤費至少要一百多塊錢才能到家,這要他替我籌出來。”

這是柯太太的聲音,我不禁哎了一聲。建接著說:“是不是女人沒有獨立性?她現在是讓步了,也許將來更讓一步,依舊含著苦痛生活下去呢!……”

我也不敢多說什麼了,因為我也實在不敢相信柯太太做得出非常的舉動來,我隻得自己解嘲道:“管她三七二十一,真是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我們去睡了吧。”

他們的談判直到夜深才散。第二天我見著柯太太,我真有些氣不過,不免譏諷她道:“怎麼昨天沒有走成呢?柯太太,我還認為你已到了京都呢!”她被我這麼一問,不免紅著臉說:“我已定規月底走!……”

“哦,月底走!對了,一切的事情都是慢慢的預備,是不是?”她真羞得抬不起頭來,我心想饒了她吧,這隻是一個怯弱的女人罷了。

果然建的話真應驗了,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她還依然沒走。

“唉!這種女性!”我最後發出這樣歎息了,建卻含著勝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