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上午因為忙著讀一本新買來的日語文法,煮飯的時候完全“心不在焉”,直到焦臭的氣味一陣陣衝到鼻管時,我才連忙放下書,然而一鍋的白米飯,除了表麵還有幾顆淡黃色的米粒可以辨認,其餘的簡直成了焦炭。我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那位老太婆也為著這種濃重的焦臭氣味趕了來。她不說什麼,立刻先把瓦斯管關閉,然後把飯鍋裏的飯完全傾在鉛筒裏,把鍋拿到井邊刷洗幹淨;這才重新放上米,小心地燒起來。直到我們開始吃的時候,她才含笑地走了。
我們在異國陌生的環境裏,居然遇到這樣熱腸無私的好人,使我們忘記了國籍,以及一切的不和諧,常想同她親近。她的住室隻和我們隔著一個小院子。當我們來到小院子裏汲水時,便能看見她站在後窗前向我們微笑;有時她也來幫我,抬那笨重的鉛筒,有時閑了,她便請我們到她房裏去坐,於是她從櫥裏拿出各式各種的糖食來請我們吃,並教我們那些糖食的名辭;我們也教她些中國話。就在這種情形之下,大家漸漸也能各抒所懷了。
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建同我都不到學校去。天氣有些陰,陣陣初秋的涼風吹動院子裏的小鬆樹,發出竦竦的響聲。我們覺得有些煩悶,但又不想出去,我便提議到附近點心鋪裏買些食品,請那位老太婆來吃茶;既可解悶,又應酬了她。建也讚成這個提議。
不久我們三個人已團團圍坐在地席上的一張小矮幾旁,喝著中國的香片茶。談話的時候,我們便問到她的身世,——我們自從和她相識以來,雖然已經一個多月了,而我們還不知道她的姓名,平常隻以“[日文]”(伯母之意)相稱。當這個問題發出以後,她寧靜的心不知不覺受了撩撥,在她充滿青春餘輝的眸子中宣示了她一向深藏的秘密。
“我姓齋滕,名叫半子,”她這樣的告訴我們以後,忽然由地席上站了起來,一麵向我鞠躬道:“請二位稍等一等,我去取些東西給你們看。”她匆匆地去了。建同我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一種新奇的期待,我們互相沉默地猜想著等候她。約莫過了十分鍾她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淡灰色綿綢的小包,放在我們的小茶幾上。於是我們重新圍著矮幾坐下,她珍重地將那綿綢包袱打開,隻見裏麵有許多張的照片,她先揀了一張四寸半身的照像遞給我們看,一麵歎息著道:“這是我二十三年前的小照,光陰比流水還快,唉,現在已這般老了。你們看我那時是多麼有生機?實在的,我那時有著青春的嬌媚——雖然現在是老了!”我聽了她的話,心裏也不免充滿無限的惆惘,默然地看著她青春時的小照。我仿佛看見可怕的流光的錘子,在搗毀一切青春的藝術。現在的她和從前的她簡直相差太遠了,除了臉的輪廓還依稀保有舊時的樣子,其餘的一切都已經被流光傷害了。那照片中的她,是一個細弱的身材,明媚的目睛,溫柔的表情,的確可以使一般青年沉醉的,我正在呆呆地癡想時,她又另遞給我一張兩人的合影;除了年青的她以外,身旁邊站著一個英姿煥發的中國青年。
那一天上午因為忙著讀一本新買來的日語文法,煮飯的時候完全“心不在焉”,直到焦臭的氣味一陣陣衝到鼻管時,我才連忙放下書,然而一鍋的白米飯,除了表麵還有幾顆淡黃色的米粒可以辨認,其餘的簡直成了焦炭。我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那位老太婆也為著這種濃重的焦臭氣味趕了來。她不說什麼,立刻先把瓦斯管關閉,然後把飯鍋裏的飯完全傾在鉛筒裏,把鍋拿到井邊刷洗幹淨;這才重新放上米,小心地燒起來。直到我們開始吃的時候,她才含笑地走了。
我們在異國陌生的環境裏,居然遇到這樣熱腸無私的好人,使我們忘記了國籍,以及一切的不和諧,常想同她親近。她的住室隻和我們隔著一個小院子。當我們來到小院子裏汲水時,便能看見她站在後窗前向我們微笑;有時她也來幫我,抬那笨重的鉛筒,有時閑了,她便請我們到她房裏去坐,於是她從櫥裏拿出各式各種的糖食來請我們吃,並教我們那些糖食的名辭;我們也教她些中國話。就在這種情形之下,大家漸漸也能各抒所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