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擺放在展廳之外的過道中,作為菊花展中的點綴,因為當天這個展廳中搬花的夥計生病沒來,所以暫時混放在展廳內。聽了他的這番話,我恍然大悟,並且注意到其實在每個展廳之外,都點綴著不少各式各樣的別種花卉,這些花卉擺放的地點和數量都恰到好處,非但沒有掩蓋展廳中菊花的淡雅,而且還很好地起到了調節和烘托的作用。由此,我頗有所得,這諸事諸物,都有搭配之法,主輔之分。不知道淩師傅對我的這番觀點是否認同?”
坐在一旁的徐叔心如明鏡,立刻聽出了薑山的言外之意,他輕輕咳嗽一聲,然後端起了茶碗,置於唇邊卻不飲用,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淩永生微微蹙起眉頭:“薑先生的意思,是說我這道豆腐羹中的火腿、雞絲等輔料就像那菊花展廳中的月季芙蓉,喧賓奪主,掩蓋了豆腐中的清淡本味?”
薑山頷首微笑:“我知道淩師傅一點就透,無須冒昧直言,因此兜了這個圈子,並不是為了賣弄口才。”
淩永生默默思索了片刻,忽然搖了搖頭,說:“薑先生的這些話,乍聽有理,但仔細一想,卻不盡然。”
徐叔眼睛一亮,把茶碗放回桌上,有些興奮地說:“嗯,好!你倒說說看,怎麼個不盡然法?”
“這菊花的確是以淡雅聞名,可豆腐卻有諸多變化。古語雲烹飪之法‘有味使之出,無味使之入’,說的是相對於不同的烹飪原料,可有兩種截然相反的烹飪方法。原料有味,則應想辦法將其味烹出;原料若無味,則應想辦法將輔料的味道烹入。這豆腐介於無味和有味之間,對於它的烹飪方法自古多種多樣,既可入味,亦可出味。在這道豆腐羹中,我用豆腐絲吸收多種輔料的鮮味,雖然使得豆腐自身的清淡香味有所掩蓋,但這也是烹製豆腐時的傳統方法之一,和薑先生所說的菊花會中的情況隻怕難以類比。”
淩永生說出這番話,不少人都交耳點頭,表示讚同。徐叔也讚許地看了徒弟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薑山,問道:“薑先生,你怎麼看?”
薑山把水晶碗端到眼前,欣賞似的端詳著碗中的湯羹,然後淡淡地反問了一句:“這道豆腐羹的全名是什麼呢?”
淩永生和徐叔有些莫名其妙地對看了一眼,不知道薑山如此明知故問是什麼意思,不過淩永生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這道菜叫作‘文思豆腐羹’。”
“不錯,文思豆腐羹。第一次見到這道菜的人,往往會觀形會意,把‘文思’兩個字認為是‘紋路’的‘紋’,‘絲帶’的‘絲’,那便大錯特錯了。這兩個字,其實應該是‘文化’的‘文’,‘思路’的‘思’。相傳古代文人在赴考場之前,都要吃上一碗文思豆腐羹,取的就是‘文思泉湧’的諧意,以圖個吉利。不過這‘文思’二字到底從何而來,知道的人卻不多了。”說到這裏,薑山打住話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淩永生。
淩永生會意,接著他的話頭往下說道:“清朝乾隆年間,在揚州梅花嶺一帶的一個寺廟中有位和尚,法號叫作文思,擅做各式素宴菜肴,特別是用嫩豆腐、金針菜、木耳等原料烹製出的豆腐湯,令遠近的佛門居士過齒難忘。相傳乾隆皇帝當年也曾品嚐過此湯,並對其大加讚賞。後來這湯就成為清宮一道名菜,並用文思和尚的法號命名。發展到今天,許多廚師對其用料和做法作了改進,令這道菜更加考究,滋味也愈加鮮美誘人。”
“正是如此!”薑山把手中的水晶碗放下,然後一拍巴掌,說道,“這文思豆腐羹原是天寧寺素席中的一道主菜,這道菜之所以能夠遠近馳名,就是因為文思和尚把豆腐的清香在湯中發揮到極致,雖是素菜,卻有不遜魚肉的美味。後來人們在湯中加入各色葷料,目的都是為了提湯味之鮮,但如果這些葷料的鮮味蓋過了豆腐的原味,那就違背這道菜的本意了。所以淩師傅的這道菜如果叫作豆腐羹,那是無可挑剔,但如果叫作‘文思豆腐羹’,卻是大大的不妥。便如同諸多花卉擺放在同一展廳中,爭奇鬥豔,濃香四繞,如果叫作‘金秋百花會’,同樣可稱得上美不勝收,但如果叫作‘金秋菊花會’,便有些文不對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