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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東三中,初二學生到了暑假便不參加社團活動了,當然是為了準備中考。這時的初二學生便唱了主角。
然而到了二月份,有些推薦保送私立學校的三年級學生,由於解決了升學問題,又會重新來參加社團活動。藤野涼子所在的劍道社也不例外。去年夏天以來一直稱霸社團的初二學生,就要受到氣焰嘯天的學長學姐們的報複性訓練了。這樣的情景早已司空見慣。
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五。清晨的氣溫降到冰點以下,刷新了東京的寒冷記錄。早晨接受報複性訓練,午休時開會,放學後又是訓練,涼子快要累趴下了。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情仍然十分舒暢。她非常喜歡能活動開身體、出一身大汗的運動。而且能和初三學生一起訓練,也十分令人愉快。
三年級學生中,有一位名叫仲間哲郎的學長,個頭和涼子差不太多,體型偏瘦,在男生中隻能算小個子。可他身手敏捷,臂力強勁,在與外校的比賽中保持不敗紀錄,是劍道社的王牌。
今天訓練結束後,涼子整理完用具正準備去更衣室時,就被這位仲間學長叫住了。“我說,藤野。”聽到他的喊聲,涼子心裏“噗通”一聲。
劍道社女生很少,沒有初三和初一的女生;在初二學生裏,包括涼子在內也隻有三名。聽到仲間的喊聲,涼子身邊的另外兩名女生猛地對視了一眼,隨即吃吃地笑著捅了捅涼子。
“聽見了嗎?在叫你呢,涼子。”
“抓緊啊!”
“抓緊什麼呀?”涼子嘴上反擊著,可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臉已經燒得通紅了。
上星期四是情人節。劍道社裏僅有的三名女生商量後,決定去涼子家烤製巧克力蛋糕,送給社團裏的全體男生。這在女性氣息淡薄的劍道社是一種傳統。當然也要送給顧問老師。大家都等著這一天呢。
做蛋糕時,涼子遭到劍道社另外兩名女性成員的百般揶揄:“涼子心裏想送的其實隻有一個人,是不是呀,小涼?”
她們說的“一個人”,指的就是仲間哲郎。涼子自然要予以堅決否認:“不是的!不是的!”可她越是強辨,聽起來就越像在撒謊,連她自己都羞惱不已。
“反正我們在社團裏沒有真命天子嘛。”
“我們送蛋糕都隻是送個人情。小涼可就不一樣啦。”
“就是,就是。所以我們都在為小涼打工嘛。”
涼子對仲間學長確實有一點好感,從一年級時就開始了。可也就是有點喜歡,沒想過要怎麼樣。
“那可不行!”劍道社的女孩們起勁地鼓勵她,“仲間學長不是馬上要畢業了嗎?你明白嗎?小涼,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可是……”
“什麼可是呀?利用情人節鋪墊一下,畢業典禮時真情告白,再向他要一顆校服上的紐扣(注:校服上的第二顆紐扣與心髒齊平,給出這顆紐扣便代表獻出自己的心。)。”
所謂“告白”就是當麵說出“我喜歡你”的意思。在藤野家,這種詞語是被禁止的。妹妹看動畫片學來後,還挨過父親的罵呢。
在學生中間,大家都覺得這樣說比較時髦。
“肯定能成的。仲間學長也很喜歡小涼嘛。”
“憑什麼這麼說啊?”
這下,那兩個女生便爭先恐後地說:“這不是明擺著嗎?一看就知道了。”隨即便笑作一團。
“喂,你趕緊過去啊。”
“小涼你再磨磨蹭蹭,仲間學長可要搶先告白了。”
而現在,涼子在她們的鼓勵下,答應了一聲便跑到仲間學長跟前去了。
今天放學後的訓練以跪步和力量鍛煉為主,因此大家都沒穿劍道服,隻穿著平時的外套。仲間學長還在脖子上搭了一條大毛巾。
“辛苦了。”涼子低下頭打一聲招呼。
仲間學長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他看上去有點靦腆。還是自己想太多了?
“呃,我有話想跟你說。”仲間學長說。
心裏又是“噗通”一聲。剛才鼓勵涼子的兩名女生正手挽手走出體育館,同時偷偷地朝這邊打量。
“要說的事多少有點難以啟齒,不好意思。換過衣服後,我在邊門那兒等你。”
“好的。”涼子又低了下頭。難以啟齒?那我心跳個什麼呀?
急急忙忙跑進更衣室,涼子立刻遭到等在那兒的兩名女生的嚴厲盤問。
“誰知道呢。說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要說。”
兩人立刻緊張起來。
“肯定是告白!”
“就是,仲間學長說起話來是有點拐彎抹角。靦腆嘛。”
“啊……原來小涼你們是兩廂情願啊,真浪漫。
涼子卻無法像她們這樣盡情地激動。可不是嗎?有難以啟齒的事要說哦。
?
社團活動活動結束後才回家的學生,有很多都是從邊門離開學校的。和仲間學長在那裏見麵,會十分引人注目。仲間學長對此似乎毫不在乎,可涼子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很不弳滋味。
兩人一起走出邊門。涼子落後仲間學長半步,眼睛始終盯著腳下的地麵。
“對不起。你沒跟誰約好一起回去吧?”
見他以如此悠閑的口吻問自己,涼子猛地搖頭說“沒有”。她覺得脖子都快抽筋了。
“老實說,我也覺得拿這件事問你其實沒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什麼沒意思?
“藤野……”仲間學長見身旁有追過他們的三年級女生,就朝她們揮手道別,隨後繼續說下去,“你們班有個叫野田的男生吧?”
涼子不由自主地反問一句:“啊?”她事後想起這一幕,臉上燙得像火燒一般。
“我是說野田,就是小個子、弱不禁風的那個。”
原來是問野田健一啊。小個子,弱不禁風,除了他還有誰呢?
“嗯,我們同班。”涼子兩手拎著包放在身前,溫順地邊走邊點點頭。
“你跟他比較親近吧?”
涼子立馬站定了身子:“我跟野田嗎?”
“是啊。一年級時,你不是和他一起當過圖書委員嗎?”
那倒是沒錯。想不到學長記得那麼清楚。
“我去圖書館時,常看到你們在一起整理圖書。”
原來是這麼回事。說來也是,仲間學長非常喜歡讀書,會頻繁出入圖書館。
“那倒是,可我和他也說不上親近。再說,今年我已經改當清掃委員了。”
野田大概還在當圖書委員吧。
“是這樣啊。”仲間學長撓著頭上的短發,將背上的書包往上聳了聳,“藤野,你知道我家是做什麼生意的嗎?”
藥店。不是大型連鎖藥店,是祖輩傳下來的獨立藥店。仲間學長的父親是藥劑師。涼子聽說過,仲間學長以後要讀藥學專業,取得資格後繼承父業。
“前天下午,他來過我家的店。”
原來野田健一去仲間藥店買過藥。
“大概是四點左右吧。前天下午,我要去高中遞交材料,辦理手續,沒有參加社團活動。辦完事後,我就留在店裏看店了。”
仲間藥店也經營處方藥。在營業時間內,作為藥劑師的父親是不能離開藥店的。前天他是因為去附近辦事,才稍稍離開了一會。仲間學長見一位初中生客人到店裏來,便對他說,如果有處方,請先放入那邊的盒子,稍等一下。
然而,那位初中生好像不是來買處方藥的。他縮著脖子在不大的店堂裏四處尋找著什麼。
“我看他是個初中生,就問他要找什麼。這時,我才認出他來。原來是圖書委員野田。”仲間學長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我對他並不了解,隻是印象中他跟藤野關係不錯,才記住了他的臉。”
“是嗎?”涼子問。仲間哲郎“嗯”地應了一聲,閑得無聊似的又把書包提在手上。如果此時,劍道社那兩個邊嘲笑邊慫恿她的女孩就在她身旁,肯定會說個不停。
「“是嗎”是什麼意思呀,涼子?
還不作出點反應嗎?仲間又不是對野田感興趣才記住他的。不是說了嗎?是因為“跟藤野關係不錯”嘛。都說到這份上了,這你還不懂嗎?」
“然後……”
話頭被涼子打斷後,仲間學長一時接不上話了。
“可是他好像不認識我,明明在圖書館見過那麼多次。再說,野田是不是學習不太好?”
“不好也不壞吧。”
“哦,那就不至於很爛吧?”
涼子覺得,野田健一隻是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正因如此,涼子對他那天在圖書館幫忙對付流氓十分感激。雖然那份感激並未持續很長時間。
“我再次問他要找什麼,他竟然十分驚慌,似乎想立刻逃跑。”
仲間學長說,當時野田手裏捏著一張紙,紙上應該寫著他想買的藥品名稱。
“我對他說,‘我問你呢,到底想要什麼?’誰知他立馬把兩手藏到背後去了。”說到這裏,仲間學長突然笑了起來,“如果來店裏的不是他而是別人,比如我們班的堀田,或是二年級的大出他們一夥,我就能立刻猜出是怎麼回事了。肯定又是來買糖漿的嘛。當然,他們一般不會到我家的藥店來買,因為有可能碰到我在看店。”
“你說的‘糖漿’,是止咳糖漿嗎?”
“嗯。一口氣喝下一瓶,就會有吸毒一般的迷幻感覺。一般很少有初中生來買,高中生倒有很多。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老爸都會大聲把他們罵出去。其實大可不必,因為他們照樣可以去別的店買。再說了,隻要肯花錢,比這更糟的東西也能弄到手。
涼子瞪大眼睛看著仲間學長的臉。兩人的身高隻差五公分左右,因此兩雙眼睛對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