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八月五日
?
岩崎總務――準確地說是前總務,他的全名叫岩崎義弘。
總務室外應該掛過姓名牌,可健一對此毫無記憶,甚至從未留意過那塊牌子。
其實城東三中所有學生都是如此。大家不僅不叫他“總務”,甚至連姓名都不稱呼,直接叫他“小老頭”。
從北尾老師提供的地址來看,岩崎總務就住在城東區。健一和神原以為隻要掛個電話就能馬上見到他,可誰知電話打過去,提示音響了三遍後開始播放語音:這台電話的號碼已經變更。
新號碼的區號不僅不是東京都內的,甚至也不是同屬東京周邊的千葉、神奈川或琦玉的。
“他搬走了。”
健一用手指壓了一下電話機的掛叉,又輸入了剛剛聽到的號碼。兩人此刻正在野田健一的房間裏,能自由使用電話分機。無論健一的母親幸惠在不在家,這裏都會很安靜,更何況今天是母親去醫院的日子,在神原和彥來之前,她已經走了。
呼叫音響了。健一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神原則坐在健一從廚房搬來的腳凳上,將胳膊肘擱在了窗框上。
“喂,我是岩崎。”
有人應答了。健一朝神原點了點頭,說:“我是城東三中三年級的野田健一。”
神原稍稍靠近健一,將耳朵湊了過來。
“您是在三中當過總務的岩崎叔叔吧?”
也許是吃了一驚,對方稍過片刻才有答複:“嗯,是啊。”
盡管已經事先和神原商量過了,可健一的表述依然是結結巴巴的,在說明自己在校內審判中屬於辯護人一方的過程中,夾雜了好多句“呃……”“那個……”“對不起”。
“岩崎叔叔,您聽說過這次的校內審判嗎?”
對方又沒有立刻回答,這次好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您有沒有聽哪位老師說起過呢?”
說不定北尾老師事先跟他聯係過呢。健一的心裏一時冒出了天真的期待,可他馬上想到,如果真是如此,那北尾老師肯定會告訴自己岩崎總務搬家的事。
“你是野田同學?”岩崎大叔的嗓音特別沙啞。健一想到小說裏看到過的所謂“公鴨嗓”的說法,大概就是指這種嗓音吧。
“你現在打的可是長途電話。我這兒是青森市內。”
怪不得這個區號看上去如此陌生。
“你是用家裏的電話打的吧?等會兒要被爸爸媽媽罵的。告訴我你家的電話號碼,我打過來。”
“可這不太禮貌吧?”
“沒事,沒事。”
健一照他說的那樣報上了自家的電話號碼,掛掉了電話。神原和彥將高腳凳拖近一些,在健一身邊坐了下來。
“真是個好心人。”
不過他重新打來電話後,也可能會來上一大通說教。
電話鈴響了。健一飛快地拿起聽筒,岩崎的公鴨嗓又響了起來。
“野田同學是一個人擔任辯護人嗎?”
這個問題說明他知道校內審判的事。
“不,不止我一個。”
“有大人跟你一起?”
“校內審判是三年級同學中的誌願者發起的,不過是以暑假課外活動的名義,由北尾老師擔任顧問。”
“哦,是北尾老師啊。”電話裏傳來岩崎的嘟噥聲,他似乎有點放心了。
“您的聯係方式,也是北尾老師告訴我們的。”
“哦,”他好像並不生氣,“我說,野田同學,”但從他的公鴨嗓裏很難感受到熱情,“估計你們都知道了,我辭去了城東三中的工作,現在有保安人員進駐學校了吧?”
“是從這個暑假開始的。我們也是聽北尾老師說的。”
“所以,我跟你們的活動已經沒有關係了。”
他多少還是有點生氣吧。表麵上說是辭去了三中的工作,可事實也許是被炒了魷魚。
“我在離開前聽岡野老師提過校內審判。我當時相當吃驚。”
“哦。”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想問去年十二月的事?”
“聖誕夜……”
“就是那孩子――柏木去世那天夜裏的事,對嗎?”
“是的。”健一的聲音顯得底氣不足。
“這跟我已經沒關係了,因為我已經承擔了責任。”
果不其然,岩崎總務不是一般的辭職。所謂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廢止總務製度,隻是個對外的借口罷了。校方是在以此追究岩崎總務沒有阻止柏木卓也死亡的責任。
“所以我什麼都不能說了,明白嗎?”
健一沉默了。岩崎總務也沉默了,電話裏隻聽得到他的鼻息聲。
“什麼都不能說了,明白嗎?”
神原和彥做了手勢,示意“把聽筒給我”。健一正要將沾滿汗水變得濕滑的聽筒遞給他時,岩崎總務又開始說話了。
“岡野老師說,不能向媒體記者說起此事。其實我也……”
神原和彥將聽筒按在耳朵上。岩崎總務還在訴說。
“覺得有些不堪回首。有學生死了,我也很難過。”
“嗯。”神原和彥應道。岩崎總務沒有注意到電話這頭換了人。
“所以,你們放過我吧。我也很難過。北尾老師那裏我會去解釋的。你們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嗯。”神原和彥又應了一聲。
“那我掛電話了。”
電話掛斷了。神原撅起嘴,慢慢將聽筒放回電話機上。
“他被封了口。”神原說。
然後,兩人幾乎異口同聲:“被炒魷魚了。”
兩人麵麵相覷,無精打采地笑了笑。
“岩崎叔叔真倒黴。”
“不過他確實有責任。畢竟在一個靜悄悄的雪夜,他居然沒有察覺到有學生進入校園。”
“對了,”神原敲了一下桌麵,“那天晚上的天氣也要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靜悄悄的雪夜呢?”
在神原和彥的記憶中,那天的北風刮得很猛。
“雖說沒到暴風雪的程度,述是能時不時聽到北風呼嘯的,尤其是半夜裏。靜悄悄的雪夜說不定隻是我們的想象。”
要調查過去的天氣也很方便,問問氣象台的對外聯絡窗口就行,連忘了寫暑假日記的小學生也能辦得到。
“可是……”
“作為辯護方,我們有必要這麼做嗎?”
健一的反問讓神原吃了一驚。
“如果那是個靜悄悄的雪夜,不是對我們更有利嗎?如果是大出將柏木帶上屋頂,總會有動靜的吧。這樣我們就可以強調說,如果有說話聲或腳步聲,岩崎總務一定會聽到的。”
神原和彥的疑惑立刻消失了:“正因如此,還是確認一下為好。要是我們主張‘靜悄悄’,檢方卻拿出了相反的氣象資料,我們不就被動了嗎?”
確實。隻考慮有利還是不利,是會掉入陷阱的。法庭上講究的不是“想象”或“印象”,而是“事實”。
“明白了。我來調查好了。”健一趕緊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
“岩崎總務那邊不行就算了吧。”神原辯護人說道,“他的證言,就引用城東警察署佐佐木警官寫的報告吧。”
“是啊……”
那份報告真的非常有用。一個晚上就趕出來了,大概費了不少心吧。
一想到城東警察署,健一心裏就覺得難受。因為他總會聯想到自己,想到如果那個晚上自己再往前跨一步,也會得到城東警察署的“照顧”吧。
這件事早已過去,可每每回憶,原本已經遠去的波濤就會重新拍打向他的胸口。野田健一是被向阪行夫和藤野涼子挽救的。他們兩人一直嚴守著這個秘密,一直維護著健一。
可是,健一卻站到了藤野涼子的對立麵。她會怎麼想呢?不管以怎樣的方式,健一參加校內審判就是想助藤野涼子一臂之力。這份心意,到底有沒有傳遞給她呢?
“放鬆點,這隻是課外活動。”神原和彥說道,他的臉上露出了安慰的神情,“別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嘛。”
“我沒、沒有心事重重啊。”
健一的掌心又開始出汗了。我現在的表情肯定相當不知所措吧。
“不過也確實挺難卸下包袱的。對不起
“為、為什麼要道歉?”
“一不注意就忘了。我是說,你是柏木遺體的第一發現人。真是對不起。”
健一覺得鬱悶。不是這麼回事。我之所以會心事重重,完全是另有原因。我有難以啟齒的重大秘密,和案件本身毫不相關。雖然兩者存在著聯係――藤野涼子,所以我……
說吧。還是說出來比較輕鬆。坦白的話語冒出心頭,衝上舌尖。
電話響了。
健一嚇得跳起了身。神原和彥也被健一這副模樣嚇了一跳,他在呆若木雞的健一跟前伸出手,拿起聽筒。
“是野田同學嗎?”
是岩崎總務。神原對著健一動了動嘴唇,沒有說出聲來。
健一趕緊把耳朵湊了上去。
“是的。”神原應道。或許是因為兩通電話不連續的緣故,岩崎總務並沒有察覺到電話那頭不是野田健一。健一豎起耳朵昕著。
“我說,呃……”岩崎總務似乎很著急,“怎麼說呢,這……”
好像很難開頭。
“我並沒有惡意。我也有我的難處。三中的老師和PTA成員們沒完沒了的責備,我實在聽夠了。我剛剛回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我不去東京了。我上了年紀,做不了總務那種繁重的工作了。”
神原和彥默默地聽著。聽筒裏傳來岩崎總務的鼻息聲。
“野田同學,那孩子是自殺的。我跟老師們說過好多遍了,我至今依然是這麼認為的。”
健一和神原對視了一眼。
“我不知道校內審判會得出怎樣的結論,可柏木確實是自殺的。那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他的父母也這樣說。我好多次看到他孤零零一個人,估計他沒有朋友吧。”
神原和彥小聲“嗯”“哦”地應著。
“我當了很多年總務,在許多學校都見過這樣的孩子。等他們長大後就會好了,問題就在初中一二年級的時候,過了這個階段就沒事了。柏木真是遺憾。”
孤零零一個人的柏木卓也。
“我要是校長,就會說,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是忘了它吧。總是翻來覆去地舊事重提,結果還是死去的孩子最不幸。你們也是這樣想的吧?”
沒必要回應他。
岩崎總務繼續說:“雖說我的意見根本沒用,但我還是想說這些話。我並非無動於衷。”
聽他的口氣,似乎有點生氣了。是對讓好端端的大人重新打電話來的初中生生氣,還是對特地打電話來表明處境的自己生氣呢?
“謝謝!”神原和彥說道。
電話裏出現了短暫的沉默。能感覺到對方並沒有掛掉。“關於我那天夜裏的行動,我向老師們都彙報過了,警察們也知道。”
“好的。”
“還有,呃……怎麼說呢。”
又出現了停頓。健一不自覺地重新握緊手裏的自動鉛筆。
“有人在某天傍晚見過一個有點像柏木卓也的男孩。據說那男孩當時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健一手裏的自動鉛筆落到了地上。
“我覺得你們該去見見那個人。你們是辯護方,是為大出他們辯護的吧?既然如此,那個人的證言或許會有參考價值。”
“好的,謝謝您!”
神原和彥的聲音很清晰。岩崎總務可能是太興奮了,居然又沒聽出來。
“那是在柏木的事件過後很久偶然聽到的,也沒有對老師們說過。知道得太晚了,說了也沒什麼用。”
“可對我們而言卻是十分寶貴的信息。請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天秤座大道不到一點,有一家小林電器商店,知道嗎?是一家又賣家電又賣香煙的店鋪,那裏的人都知道。”
健一一下子沒想起來,神原和彥卻應一聲:“知道的。”他緊握著電話聽筒。
“我有時會去那家店裏買接線板、電熱壺之類的小東西,跟老板認識。聽他說,有一天吃晚飯的時間,店前的電話亭裏有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在打電話,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叫人很擔心。小林老板記住了這個人,說他肯定是那個自殺的男孩。你們去問問他吧。”
由於寫得太急,接連折斷了兩次筆芯,健一才將這條信息記錄了下來。
“我能告訴你們的隻有這些。你們可以放過我了吧?為了讓柏木順利去到天國,你們也早點忘了他吧。這樣對他比較好。”
不知是因為沒說夠,還是把握不好掛電話的時機,岩崎總務幹咳了幾下,才“哢嚓”一聲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
健一記完了筆記,電話聽筒卻依然緊貼在神原和彥的耳邊。
“神原。”
神原和彥一動不動。
“神原辯護人。”
“啊?”神原大吃一驚,像是有人捅了他一下似的。健一很高興。一貫鎮靜自若的神原辯護人原來也會大驚失色啊!
“真令人震驚。到目前為止,誰都沒有掌握這條信息。竟然被我們發掘出來了。”
健一握著自動鉛筆的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嗯。”
神原慢慢將電話聽筒放回電話機。他的手已經不顫抖了,可他的目光有些遊移不定。
“馬上就去嗎,小林電器店?”
“不,不急。電器店老板又不會逃跑。倒是……”目光從電話機上移開後,神原和彥終於恢複了鎮靜,“我們先去找大出吧。如果不沒完沒了地盯著他,他可是會逃走的。”
說到“沒完沒了”這幾個字時,神原和彥模仿了岩崎總務的口氣,隨即笑了起來。
?
大出俊次沒有逃走,但確實是一副馬上就要逃走的模樣。
在大出家暫住的周租公寓,門廳的接待空間裏,三個人麵對麵坐著,暫時沉默不語。
辯護人神原和彥首先打破沉默:“又挨打了?”
俊次氣鼓鼓的。平時穿著講究的他,難得隨意套了一身皺巴巴的運動套裝,頭發翹得亂糟糟的,應該是睡覺時壓出來的。直到剛才為止,他還在慪氣睡悶覺吧?健一心想。
“是提起不在場證明的事後,你父親才發火的吧?”
俊次左邊的嘴角腫了起來。眼睛也是紅紅的,不過這也許是剛剛睡醒的緣故。他老爸不可能會揍得他眼底出血吧。
“你是笨蛋嗎?”俊次的聲音有氣無力,這倒有些出人意料。也許他身體沒什麼大礙,但心靈受到的傷害比較重吧。
“他說,‘不在場證明為什麼要你自己來調查?你什麼也沒做,有什麼好怕的。別被那些笨蛋同學當猴耍!’”
健一歎了口氣。這確實像大出勝會說的話。
“看來你父親還是沒理解這對你有多麼重要啊。”
聽了神原和彥這番話,大出俊次隻是低著頭,沒有反駁。
健一耐不住沉默的煎熬,開口道:“律師風見先生應該向你父親好好說明過吧?”
俊次不回答。他似乎想要撅嘴,可是這麼做嘴角會痛,便作罷了。他說:“不在場證明那種玩意兒……”
“那種玩意兒?”神原和彥催他繼續說下去。
“當然是有的。”
“有嗎?”
“我老爸說,”俊次閉上眼睛,一隻手撓了撓頭發。“‘那天夜裏我一直在家。我說在家,就是在家!’”
這太符合大出勝的風格了。
“既然這樣,如果請你父親來做辯護方的證人,他會作出這樣的證言吧?”
“什麼啊?我老爸的意思是,這麼明白的事情還用得著折騰?”
“結果還是這樣啊……”
健一努力說出一句同情的話語,俊次卻不領情。他從下往上撩起目光瞪著健一:“老爸是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個屁!”
他的眼裏凶光畢露。不過這反倒令人放了心。如果挨了父親的揍就變得萎靡不振,那就不是大出俊次了。
“你父親記得那天有客人來嗎?”
對了。俊次說過,去年聖誕夜父親向他提起那天有客人來,讓他待在家裏別出去。
“你問了嗎?”
大出俊次不耐煩地答道:“就是問了才變成這樣的,笨蛋!”
“是因為提到有客人來的事?”
“不是的!老爸說,‘你煩個沒完了!’”
對這樣的父子關係,健一至今仍無法想象,太沒有真實感了。父親就像個炸藥包,導火線還特別短,一點就炸。一言不合,馬上拳腳相加。
大出俊次在外頭濫施暴力,在家卻是被施加暴力的對象。不,正因為在家遭受到蠻橫的暴力,才要到外麵去發泄鬱悶吧?
可再怎麼說,不可能等大出家的狀況改善後才召開校內審判。
“由於來客是第三者,”神原和彥用平穩的語氣繼續說,“如果那人在那天確實見過大出你,就一定要請他提供證言。”
“他是客人,說不定沒到半夜就走了。”俊次說道。
“就算這樣,隻要他作出證言,說他看不出大出有要在當天跟同伴一起將同班同學叫出去殺害的跡象,這也是好的。總比沒有好。”
誰知俊次立刻抬起頭,正視著辯護人:“你還是太天真了。”
“哪裏天真了?”神原和彥也與他計鋒相對。
“你不是三中的,不了解我。我這個人想到什麼就會馬上做。一直是這樣的。對吧,野田?”
健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俊次倒不是真的要向健一確認,他臉上的表情很興奮,好像連疼痛都忘記了。他探出身子,靠近神原和彥。
“剛剛還在跟老爸老媽一起吃飯,上街後不到三十分鍾,我就要揍人了,揍完還要抄走他身上的零錢。我才不會像你那樣,做什麼事,都先想好道理。明白嗎?”
一陣逼人的沉默襲來。健一摒住呼吸。
神原和彥笑了起來,一副很開心的模樣:“大出,你對自己挺了解的嘛。”
呼吸停滯的時間有點長,健一感到一陣暈眩。不好,辯護人,這可不行。被告都給你白眼了,小心挨揍……
神原和彥的笑容消失了:“可你沒有殺死柏木。你是清白的。所以即便是事實,對自己不利的證言還是不說為好。反正檢方也會幫你證明。”
大出俊次的臉變得毫無血色:“我說你這個混蛋……”
拳頭舉到一半。健一心想:糟了。他要發作了。我該怎麼辦?我撲上去也製止不了他。健一心裏一下子轉過許多念頭,身體卻完全沒有動彈。
“你為什麼這麼淡定?你真相信我是清白的?你憑什麼相信我?我就是這樣的人,我老爸就是那樣的人。都不是你們對付得了的。”
確實是這樣。連我都不能完全相信他,神原和彥憑什麼認定大出俊次是冤枉的呢?健一腦中一片混亂,卻還在拚命思考。
“因為你說你沒幹。”神原答道。
“你可以當我在撒謊。”
“至少目前為止我不這麼認為。這種爭論還是到此為止吧。神原和彥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疲憊的神色,“爭論這些隻是在原地踏步,一點進展也不會有。”
“我受夠了。俊次別過臉去,露出後腦勺上睡覺時壓得亂蓬蓬的頭發,“我不幹了!”
辯護人根本沒理他這一套:“你母親現在在房間裏嗎?”
口口聲聲說“不幹了”的俊次又立馬慌張起來:“我老媽又怎麼了?
“向你母親打聽不在場證明,還有當天來客人的事。”
俊次氣勢洶洶地站起身,幾乎要掀翻麵前的桌子:“不行!不能把老媽卷進來!”
俊次悲鳴般的怒吼讓健一耳鳴不已。
神原和彥兩腿叉開站定,仰視著大出俊次。他的聲音依然柔和:“因為你母親也會挨打,是嗎?”
俊次垂下雙肩,沒有回答。
“我能想象。我不是說過嗎?我有過家庭暴力的體驗。”他的語氣幹淨明晰,簡直像在課堂上讀課文似的。
或許是過了心理的臨界點,俊次的臉突然扭曲起來。他搖晃著身子,高聲說道:“我問她,她也不說。她也怕老爸。”
神原和彥飛快地朝健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明白,我也說不出什麼來。平時一貫窮凶極惡的大出俊次,如今竟像個撒嬌的小孩。
俊次的怒吼戛然而止。他既沒有撞牆,也沒有踢桌子,隻是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亂糟糟的頭發不停晃動著。
等俊次的呼吸平息下來,神原輕輕歎了口氣,問道:”既然這樣,你再想想,還有什麼人知道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你家有客人來?家政婦們是不行的,我們找過她們了,撲了個空。”
“那兩個大嬸都休息。”
健一很吃驚。他發現俊次的嗓音複原了。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表情已經緩和下來。
大出俊次徑直坐下來,用運動衫的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和鼻子。他低著頭,臉朝下。這個姿勢挺好,健一現在完全不想正眼看他。他這副模樣實在讓人覺得可憐。不,是讓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