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莊田點了點頭,“這麼說,我的記憶應該沒錯。”
“怎麼了?”
莊田警官猶豫了一下,將臉湊了過來,還壓低了聲音。禮子見狀,不由自主地學起了他的樣子。
“大概在八年前,我在赤阪北署的時候,曾遇到過一件十分遺憾的事件。”
一個酒精中毒的男人打死了自己的妻子後被逮捕。他自己受了傷,被警方送到醫院後竟然在醫院的廁所裏上吊自殺了。
“他將抹布撕成條,係在一起後上吊自殺。”莊田警官說。
他的死讓人感到某種悲壯的意義:反正是死路一條,自己這樣的人不配活在人世間。
“那對夫婦育有一名男孩,當時七歲,出事後被他母親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領走了。”
禮子默不作聲地看了看莊田警官的臉,問道:“那個男孩的臉長得和神原很像嗎?”
“嗯。可是,孩子的臉是會變的,長身體的時期更是如此。”
“還記得他叫什麼名字嗎?”
莊田警官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我當時是巡警,此案不是我經辦的,但出事的職工宿舍正好在我負責的區域內。”
“到底記不記得那男孩的名字?”
“別人叫他‘小和’……應該就叫‘和彥’吧。”莊田說,“和養父母一起生活後,不隻是姓氏,可能連名字也會一起改掉。”
佐佐木禮子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筆記上:“你的意思是,世界太小了?”
“當然不能就此下結論。”
“是啊。”禮子故意加重語氣,“再說,跟校內審判也沒什麼關係。”
是的,沒什麼關係。無論神原和彥是個怎樣的少年,都和他的辯護風格毫不相幹。雖然那孩子確實有點與眾不同……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佐佐木禮子笑了起來。令她發笑的那個叼著煙頭的人,此刻剛好從走廊上經過。
“你在笑什麼?”順著禮子的視線,莊田回頭朝走廊上看了看。可是此刻,那個叼著煙頭的人已經走遠了。
“為了增井望的事,”禮子說,“要說沒關係,那也是個沒有關係的事件。雖說那也是大出他們闖的禍,可畢竟是兩碼事。”
“是啊。可那又怎麼樣?”
“檢方知道這件事後,要在法庭上抖落出來,說是為了讓陪審團了解被告的暴力傾向,有必要這麼做。即使最後並未起到預期的效果,藤野涼子一行也無疑對增井事件的細節了如指掌。”
由於驚訝,莊田警官的眼睛和鼻孔都撐得很大:“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不可思議,對吧?”
“難道,那些孩子不光在搞審判遊戲上,連模仿刑事偵查都很厲害?聽到點風聲,就能立刻找上增井?”
“如果真是這樣,動作也太快了吧?”
“難道是你佐佐木警官……”
“開什麼玩笑。”
“是啊。要不就是增井方麵主動……也不可能啊。”
這次輪到禮子神秘地笑了:“是我們署的什麼人泄露出去的。有人為那位可愛的藤野檢察官提供炮彈,將增井事件和盤托出了。”
“是名古屋那個老家夥嗎?”
禮子將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這是我借他的一個大人情,要保密,有朝一日我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增井事件就這麼私了了,說不定那老家夥心裏也窩著火呢。”
“要是這樣,我就給他個優惠利息好了。”
“明白了。”莊田警官也神秘一笑,“好吧,我來談談我的調虎離山之計。”
?
有什麼東西蘇醒了,正在蠢蠢欲動。而這應該也在涼子的預料之外,所以她會作出那樣的言行。
然而,藤野剛又能為此做些什麼呢?即使女兒剛才明確表示不需要父親插手,可無論如何,自己總是她的父親啊。
涼子難道不能稍稍體諒一下父母的心情嗎?我並不想橫加幹預,隻是擔心罷了。
就在藤野剛獨自焦躁不安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要不要去接觸一下神原和彥的父母呢?
此次校內審判直接參與者雙方的家長,到目前為止幾乎沒有任何接觸,隻各自保持距離照看自己的孩子。在初三暑假這個重要的時期,參加這個奇特的課外活動到底是否值得?對這個問題,每一名參與者都和各自的家長商議過,並作出了決定。絕大部分相關人員的家長都熱心地前來旁聽,藤野剛自己就是其中之一。那麼,神原和彥的家長又抱著怎樣的態度呢?
大家住得近,查一下電話簿就能知道住址。於是,藤野剛返身回家,打開大門走進起居室,就看到兩手抱著衣物的妻子從裏頭出來,一臉驚訝。
“忘帶東西了嗎?”
藤野剛沒有回答,一聲不吭地從電話桌下取出電話簿。
“瞎翻什麼呢?”
“你知道神原的住址嗎?聽涼子說起過嗎?”
“你不去上班了?”
藤野剛翻開電話簿。
邦子歎了口氣,把洗過的衣物放在餐桌上,將身子靠了上去。
“別這樣。”
“怎麼樣?”
“手足無措成這樣,可不像你一貫的作風。”
藤野剛停下手上的動作,揚起臉看著自己的妻子。
“你就沒一點父母心嗎?你沒看到涼子的模樣很反常嗎?”不知不覺間,藤野剛的語調變得嚴厲起來。
“正常也好,反常也罷,除了默默在一旁看著,還能怎麼樣?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邦子反擊道。
“涼子她沒去學校。他們聚在野田家,在和辯護方商議。”藤野剛說起之前的見聞,“還拉了個不明來路的私家偵探。”
“那是因為有這個必要,不是嗎?有必要,才需要商議。無論和誰在一起,反正是在野田家,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你怎麼一點也不上心呢?”
“別這麼說話好不好?我今天忙著呢,沒工夫跟你吵架。”
為了發泄胸中的悶氣,藤野剛故意用力合上電話簿,發出很大的動靜。
“其實我也在關心。”邦子兩手插入圍裙口袋,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可是,我決定不多嘴,因為我相信涼子。”
“你以為我不相信嗎?我也相信啊。”
邦子沒吭聲。藤野剛也不說話了。屋子裏隻有洗衣機在轟鳴。
“神原的樣子也很古怪。”
藤野剛不由得對自己生起氣來:我為什麼要用這種自我辯解的口吻說話呢?
“我也有點擔心那孩子。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如此投入地參與校內審判呢?我一點也不明白。”
不,不對,並不是完全不明白。正是由於隔著迷霧隱約地看到了原因,自己才為他擔心。這與自己對涼子的擔心完全不同。
“我跟他交談時,曾經明確地問過他,他為什麼要當大出的辯護人。他回答說――”
「因為我有責任。」
“這算什麼?他以前和柏木是朋友,卻和大出素昧平生。他會有怎樣的責任呢?”
越說疑心越重。藤野剛甚至覺得自己是否應該更早、更深入地考慮這個問題?自己以那種方式幫助辯護方,到底對不對?
“沒想到,你是個事後這麼婆婆媽媽的人。”
被妻子戳到痛處,藤野剛毫不掩飾地生起了悶氣。邦子見狀反倒微笑起來。
“別笑成這樣,我也不想跟你吵架!”
“原來你跟神原見過麵啊。”
“怎麼,不行嗎?”
“你是覺得有必要才跟他見麵的吧?我又何必多管閑事呢?”
怎麼說都是藤野剛落下風。
“他父母估計也會擔心吧?”
離開餐桌後,邦子朝冰箱走去。她拿出冰鎮大麥茶,倒了兩杯放到餐桌上,然後說道:“這事可別讓涼子知道。”
“什麼事?”
“神原的母親跟我打過招呼。那還是前天……”邦子說,“就是不允許旁聽的那一天,大概在十點鍾左右。”
“你一天都沒去旁聽過,怎麼那天倒……”
“你不是一直去旁聽的嗎?所以,我覺得我可以免了。分工合作嘛。”
這種事就不要糾纏不清了。
“要說,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正因為知道不能旁聽,反倒更加關心起涼子來,於是我去了學校,不過隻是在大門口轉了轉,沒多久就回家了,結果看到幾個和自己一樣在校門口徘徊的家長。”邦子說道,“沒一個認識的。要是真理子或井上的父母在,我肯定能馬上認出來,因為都見過。”
這時,有一位女性向邦子打招呼。
“她說,‘不好意思,您是藤野涼子的母親嗎?’”
“她怎麼會知道你是誰?”
“你怎麼這麼說話呢?沒見我跟涼子長得一模一樣嗎?”
藤野剛一直認為,寶貝女兒跟自己長得比較像。
“我回答說,‘是啊。’”
「我叫神原,是當辯護人的和彥的母親。」
“她恭恭敬敬地對我鞠躬,還說,‘一直受你們照顧,真是過意不去。’”
“僅此而已?”
“嗯。我也回禮說,‘哪裏哪裏,盡受到你們照顧了。別的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這位母親給人的印象如何?”
“是一位很有品味的夫人,身材小巧,手裏還拿著個包袱。”邦子說道,“這在當下可有點少見。哦,對了,估計是和服,用厚厚的包裝紙包著的和服。”
“他們家是做裁縫的吧?”
“說不定是茶道或花道的老師。她是一位高雅的夫人,和藹可親。我當時就覺得,我應該跟她合得來。”邦子說道,“雖然我們都到了不會輕易和他人一混就熟的年齡。”
藤野邦子不擅長搭訕陌生人。她根本是個不喜歡社交的人。
因此,從她嘴裏說出這樣的話倒十分稀罕。不過這樣一來,藤野剛便很容易想象那是一位怎樣的母親。既然是養育了神原和彥這樣優秀孩子的母親,妻子會認可她也一點不奇怪。
神原的母親擔心自己的兒子,估計每天都會去旁聽。她的擔心,說不定比自己和妻子對涼子的擔心還要深重幾分。
又讓人朝壞的方麵想象了。
「因為我有責任。」
“這事為什麼不能對涼子說?”
“不知道,可總覺得還是不說的好。也許是母親的預感。”說著,邦子又露出淺淺的笑容,“做媽媽的真可悲。”
做爸爸的也可悲。不,不僅是可悲,還痛苦著呢。
“不管怎麼說,事到如今,就不要再驚慌失措了,爸爸。快去工作吧。”邦子的眼神突然嚴厲起來,“老是這麼偷懶,當心被人說成‘稅金小偷’,公務員。”
“你就別說了。”反擊一句後,藤野剛終於笑了起來。
?
參與校內審判的學生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度過了這個意外獲得的休息日。
陪審長竹田和利一大早就跑到自家附近的公園,對著裏頭僅有的一個破籃架練習投籃,揮灑汗水。麵對傾斜的籃架,他接連命中的精彩表演吸引了不少到公園裏來遊玩的孩子。很快,這些孩子便分成兩隊,開始籃球比賽。
高矮組合另一方小山田修與一起生活的爺爺下起了將棋。下了好多盤都是孫子獲勝,可爺爺不肯輕易罷手,一直要求“再來一局”。
山野紀央在反複猶豫之後,決定約上倉田真理子一同造訪淺井家。而向阪行夫總會跟著真理子,結果,他們三人一起受到了淺井敏江的熱烈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