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麵空房氣力微。連連織就九張機。相思欲贈機中字,不唱盈盈金縷衣。
一張機。含情人在畫樓西。金梭軋軋流如水。華年過了,嬋娟二八,長自惜芳菲。
兩張機。雙鴛鴦線兩邊齊。上邊織就雙頭蕊。雙花雙鳥,雙雙偷覷,雙臉自雙偎。
三張機。玉人微困小腰支。懨懨隻恨閑天氣。往常歡笑,綠紗窗子,日影不多時。
四張機。紅蠶心裏隻多絲。多情不管難眠起。一春憔悴,絲絲吐盡,化作縷金衣。
五張機。一雙蝴蝶對人飛。教他莫逞千般媚。小鬟見了,兩邊趕去,也有似儂時。
六張機。中心安朵好花兒。好花隻在儂機裏。要他開到,玉郎來後,不許再相離。
七張機。銅壺漏永玉垂。滿身香汗嬌無力。近來消瘦,教誰知得,自解繡羅衣。
八張機。明光織就欲遺誰。誰家十萬纏頭費。樓高西北,紅綃一出,城上夜烏啼。
九張機。機中衛女舊相思。天涯草綠人千裏。從前一段,如何拋卻,不是不憐伊。
輕絲。一絲一縷一些兒。千絲萬縷心頭淚。剪應不斷,理還又亂,愁殺玉纖枝。
春衣。相將怕去踏青堤。殷勤隻替他人製。低徊愛好,自家花樣,一向誤佳期。
珠歌翠舞畫堂春。織女機絲委素塵。十二樓台花落盡,可知俱是斷腸人。斂袂而歸,相將好去。
《芬陀利室詞》無過人處,初不欲選。忽睹此章,如獲古錦。在清詞中破天荒矣。《九張機》者,《五更轉》、《十二時》之流衍也。惟彼為鼓詞,此為舞曲。首一章詩,為勾隊口號。次九章為本曲。“輕絲”、“春衣”二章為破子,亦曲詞之換頭者。末一章詩,為遣隊口號。宋時樂舞,舞者不歌,歌者不舞。此詞唱法,舊無著錄,劍人所雲,意度之耳。
顧文彬
顧文彬,字蔚如,號子山,晚號艮庵,江蘇元和(蘇州)人。道光二十一年進士,官浙江寧紹台道。有《眉綠樓詞》八卷。
十首
《眉綠樓詞》
點絳唇
一角紅樓,靜愔愔地珠簾揭。東風無力。吹墜花如雪。笛誰家,替訴春寥寂。飄燈夕,鏡蛾碧。瘦損初弦月。
羅敷媚
錦書盼斷回文寄,鱗翼無憑。恨與愁並。淚雨何曾一日晴。尋歡剩有行雲夢,夢到雲屏。便訴離情。依舊尊前笑不成。
憶故人
曲巷風輕。柳花癡蝶低相趁。人眉語不分明。一點靈犀印。剛是鶯期約準。憑沉沉綠波鯉信。倚簾凝佇,爇盡春愁,爐灰盈寸。
鷓鴣天
憔悴涼花耐曉看。半簾殘月照無眠。夢中訴恨瞞箏雁,愁外顰眉妒鏡鸞。挑錦字,砑銀箋。帕綃封淚寄長安。西風一夜砧聲急,翠袖鴛衾各自寒。
好事近括李長吉秋來
桐下剪燈風,絡緯苦寒啼急。零落一編青簡,付粉箱蟲蝕。雨宵滴作斷腸聲,香魂吊書客。鬼唱鮑家詩句,怨土花埋碧。
鮑家,原作“秋墳”。
謁金門括湘妃
湘水闊。湘竹千年猶活。識曲蠻娘斑管。山花紅淚浥。終古鸞離鳳別。蜀雨巫雲遙接。江上青楓秋氣冽。龍吟波夜咽。
南樓令括巫山高
十二碧芙蓉。岧嶢高插空。曳江煙、尋夢巫峰。楚些聲中風又雨,魂黯黯,古苔封。神女去無蹤。千年筇竹叢。吊荒祠、啼老猿公。蟾月影寒雲影濕,花簌簌,墜椒紅。
江城子括水仙謠
玉妃喚月海波寬。轉銀灣。浪如山。著露宮花,微泫淚珠圓。未辨網軒題字處,聽綺閣,漏壺幹。如霜鶴扇擁金仙。碧簫殘。彩霞鮮。騎鳳歸來,悄視九州煙。碧樹一聲珠帳曉,雲雨夢,笑人間。
攤破浣溪紗括李商隱宮中曲
賺得羊車掩扇紈。屏風濾月白娟娟。冰指水精偏耐冷,刻雙鴛。茜縷濃香纏左臂,承恩密字寫巴箋。昨夜蒼龍新入夢,識青天。
搗練子括三洲詞
波上月。枝上雪。雪消月碎輕離別。李娘畫帶剪青絲,雙花結就香難滅。
隱括古人詩為長短句,始於東坡《定風波》括杜牧之詩。其後林正大《風雅遺音》一卷,皆隱括古人詩文,失之拘滯。子山括唐人詩為數十闋,情味轉勝於原作。因選其八首,亦《花間》別趣也。子山寖饋唐音,所得甚深。俞蔭甫稱其“持律之細,琢句之工,同時作者,蓋無以尚”,非麵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