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二篇 外篇之二 知行合一的修煉法門(2 / 3)

從前在洛陽城,程頤對一隻破殼欲出的小雞“格物致知”,他的確得到了知識。他發現小雞破殼時是先用腦袋撞擊蛋殼,而不是別人說的用嘴巴啄蛋殼。到了這個階段,“格物致知”已經完成,可程頤卻一驚一乍地說:“啊呀,看到小雞出生,我就看到了天地的生機生生不息。”

在王陽明看來,理學家的愚蠢莫過於此,把原本屬於心的情扔了出去,又拚死拚活地去外麵尋求代替情的東西,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王陽明說,我們的心本身就是個與生俱來、無所不能的東西,因為它裏麵有良知,良知是個法寶,能辨是非,能知善惡,你知道了是非善惡,天下還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

至於人心中的“情”,它遠沒有理學家們說得那麼恐怖。它不過是蒙在“性”上的一層塵埃,不過是遮住良知的一片烏雲。塵埃一吹就逝,烏雲一陣風來就散,不必大驚小怪。

既然心是無所不能的,那我們何必畫蛇添足地去外麵尋求什麼天理?天理就在我心中。理學家們在外麵尋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其實他們所探究的一切,在自己的心中早就有了。所以說,心即理。

王陽明同時還向理學家們提出一個質問:假設你們能從心外尋求到真理,可這個真理因為是從外麵尋求到的,如何來和我的心相融?正如做器官移植手術的人,如果不匹配,那是要出人命的。舉個例子,理學家向外尋求真理的手法之一就是通過書本知識。可書本裏的知識一定都是對的嗎?如果書本上說砒霜能吃,難道你不用心想一想,拿起來就吃?

這就是心學和理學的一個重大區別,實際上,心學和理學分道揚鑣,也隻是這一個區別。

在“格物致知”上,理學家和心學家還有個不易被察覺的區別。理學家為了彌補心的缺陷,會毫無目的地去外麵尋求知識,這有點像肉豬,隻要它認為是能消化的東西,它都要去吃。而心學家首先是在心裏認為這個知識有必要去追尋,然後才去追尋。前者是先探究,後用心;後者是先用心,後探究。

心外無理

王陽明的妹夫、他最得意的弟子徐愛曾對王陽明的“心即理”產生疑問。他問王陽明,您說天下的道理都可以在心上求,這可能有點問題吧,世界上那麼多道理,你如果不去心外探求,怎麼可能得到?不說遠的,就說孝順父母,忠誠領導,如何在心上求?

王陽明歎息說:“你這種認識,許多人都有。我想問你,你孝順父母的道理是去父母身上求來的還是你在心上求來的?如果是從你父母身上得來的,那如果你父母死了,你那孝順的道理是不是也跟著死了?你肯定是先有了想要孝順父母的心,然後才有種種孝順父母的行為,孝順父母的心,不過是你的良知指引你而已。如果你的良知光明,沒有被私欲遮蔽,那麼,你表現在侍奉父親上就是孝,表現在侍奉領導上就是忠誠,等等。你隻需要專注你的良知,不要讓它被私欲遮蔽,天下所有的道理都會在你行動時出現,你到外麵去尋求什麼呢?”

這段話的意思其實就是說,我們好好地關注自己的良知,當我們去做事時,良知就會自動自發地告訴我們該怎麼做。而良知在我們心中,所以你隻需要在心上用功就是了,所以說,心外沒有任何道理。正如一個殺豬的,隻要把手中的刀磨得鋒利,天下就沒有殺不死的豬。

我們有點遺憾,徐愛問的隻是儒家最關注的“忠孝”問題,如果徐愛問王陽明:您說心外無理,那麼,如果我要製造一把神機營使用的火槍,那製造火槍的這個“道理”是在心內求還是心外求?如果王陽明在今天,我們也會有很多問題,比如,我是個文盲,卻非常想製造一枚中子彈;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吐三升血,我是在心中求解救的方法,還是去醫院;我對數學一竅不通,卻想證明勾股定理。這些問題,我能在心中求嗎?

王陽明會說:“能。”

因為“心外無理”還有另外一個秘鑰,這個秘鑰就是,用心。天下一切事情就怕“用心”兩個字,任何一件事,隻要你肯下苦功,肯用心,幾乎就沒有做不到的。因為天老爺在我們降生前就給了我們一個法寶,它就是良知。在王陽明看來,這個良知是無所不能的,能生天生地,成鬼成神。而這個良知就在我們心中,我們想要製造神機營的火槍,那就用心去探求,如果你是文盲卻想要製造一枚中子彈,那就用心去學習知識,每天進步一點點,幾十年後,那就會取得天大的成就。你如果每天都吐血,那你的良知就會告訴你,趕緊去醫院啊。

所以說,心外無理。

這種回答,乍一看去像是朱熹的,但實際上不是。前麵我們說過,朱熹是在沒有問題的情況下去尋找問題,而王陽明則是麵對問題時,才來探究問題。

雖然如此,但很多人對上麵的回答肯定不滿意。實際上,如果你翻遍《王陽明全集》和《明儒學案》和關於王陽明的一切,你都會發現這樣一個問題:王陽明談的都是儒家思想靈魂中的三綱五常,也就是倫理學,他對自然科學的探尋恐怕隻有那次失敗的格竹子事件。

以今人的角度來看,在這點上,王陽明遜色於朱熹。朱熹雖然也有理學家傾向於倫理研究的特征,但他也喜歡探究自然科學。研究朱熹的專家說朱熹使用各種天文儀器探索宇宙,還說他對節氣的研究已可使他躋身專家行列,更說,石油就是這老頭發現的(石油應該是沈括發現的)。

中國人和西方人有個明顯的差異。中國人喜歡在人際關係中獲得幸福,而西方人則喜歡在和大自然的搏鬥中獲得幸福。王陽明就是中國人裏典型的代表,他在自己心學史的論述中,“心即理”就是解釋人際關係的倫理學的。把“心即理”這一法則從倫理學中拎出來,放到別的學科中,就有點重心不穩、搖搖晃晃了。

不過,這也正是心學的偉大之處。它永遠把重心放到自己的內心上,時刻在內心上用功致良知,這樣就少了外界的很多煩憂。今天的我們,都知道,人生在世第一大難題不是洪水猛獸這些大自然的挑戰,而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