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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果真有死雞味兒。
我緩緩走下狹窄的5階水泥樓梯,樓梯下更冷,卻有汗冒出。討厭的汗。我從衣袋掏手帕揩汗。唯獨腋下的汗奈何不得。我坐在樓梯最下一階,用顫唞的手吸煙。……3蹼‘宇宙飛船’—我不願意這副樣子見她。作為她也是如此……想必。
關上門後,蟲鳴一聲不聞。無懈可擊的沉寂如滯重的濃霧積澱於地表。78台彈子球機將312隻腳牢牢支在地上,靜靜承受別無歸宿的重量。淒涼的場景。
我坐著吹起口哨,吹了“跳吧,隨著交響樂”的開頭四小節。那般悅耳動聽的口哨聲回蕩開來,回蕩在無遮無攔空空蕩蕩的冷庫中。我心情有所好轉,接著吹下麵四小節,又吹四小節。似乎所有東西都在側耳傾聽。當然誰也不搖頭晃腦,誰也不按拍踏腳。但我的口哨聲還是被整個倉庫——包括邊邊角角——吸進消失。
“好冷!”吹了一通口哨,我出聲地嘟囔道。回聲聽上去根本不像自己的語聲。那聲音撞上天花扳,又霧一樣旋轉落回地麵。我叼著煙歎了口氣。總不能永遠坐在這裏唱獨角戲。一動不動,便覺寒氣同雞肉味兒一起沁人五髒六腑。我站起身,用手拍掉褲子沾的冷土,拍腳踩滅煙頭,投進白鐵皮罐。 彈子球…。·彈子球。來此不就是為這個麼寒冷簡直像要凍僵我的思維。想想看:彈子球機,78台彈子球機。……OK,找開關!建築物的某個位置應該有讓78台彈子球機起死回生的電源開關。——”找開關,快找!
我雙手插進牛仔褲袋,沿牆慢慢走動。呆板板的混凝土牆上到處垂著象征冷庫時代的斷頭配線和鉛管。各種器械、儀表、連接盒、開關,就像被大力士強行扔掉一樣留下一個個空洞洞的洞。牆壁比離遠看時滑溜得多,仿佛給巨大的蛤蝓爬過。這麼實際走起來,建築物真是大得很,作為養雞場冷庫未免大得反常。
我下罷樓梯,正對麵又一座同樣的樓梯。爬上樓梯有同樣的鐵門,什麼都一模一樣,我差點以為自己轉一周轉回了原處。我試著用手推門,門紋絲不動。沒有門閂沒有門鎖,但就像用什麼封住了似的巋然不動。我把手從門扇收回,下意識地用手心抹臉上的汗。一股雞味兒。
開關在此門旁邊。拉杆式大開關。一推,地底湧起般的低吼頓時傳遍四周。令人脊梁骨發冷的聲響。隨即,數萬隻鳥一齊展翅般的“啪嗒啪嗒”聲響起。回頭看去,但見78台彈子球機吸足電流,發著彈擊聲向記分屏彈出數幹個“o”,彈擊聲止息後,剩下的唯有類似蜂群嗡嗡聲的沉悶的電流聲。倉庫充滿78台彈子球機短暫的生機。每台機的球區都閃爍著形形色色的原色光芒,板麵描繪出各自淋漓暢快的夢境。
我走下樓梯,閱兵一般從78台彈子球機中間緩緩移步。有幾台僅在照片上見過,有幾台在娛樂廳見過,令人發懷舊幽情。也有的早已消隱在時間長河中,不為任何人所記憶。威廉思的“友誼7”,板麵上的宇航員名字是誰的格列……六十年代韌。巴裏的“大沙皇”、藍天、埃菲爾鐵塔、快樂的美國遊客……戈德利普的“國王與皇後”,有八條螺旋上升球道的名機。仁丹胡刮得瀟灑有致而神情淡漠的西部賭徒,襪帶裏藏的黑桃王牌……
蓋世英雄、怪獸、校園女郎、足球、火箭、女人……全部是光線幽暗的娛樂廳中千篇一律的褪色朽夢。各種各樣的英雄和女郎從板麵上朗我微笑致意。金發女郎、金銀發各半女郎、淺黑發女郎、紅發女郎、黑發墨西哥女郎、馬昆辮女郎、長發及腰的夏威夷女郎、安·瑪格莉特、奧留麗·蘇本、瑪利蓮·夢露·..…沒有一個不洋洋得意地挺起勾人魂魄的[rǔ]房——有的從衣扣解到腰間的薄質短衫裏,有的從上下相連的遊泳衣下,有的從尖尖突起的乳罩底端……她們永遠保持[rǔ]房的形狀,而色調卻已退去。指示燈像追隨心髒跳動似的一閃一滅。78台彈子球機,一座往日舊夢——舊得無從記起---的墓場。我在她們身旁緩緩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