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內側的隔袋裏塞有一個黑色小布包。拉開拉鏈,裏邊是綠麵小日記本和軟盤。我先查看日記,是她一如往常的字跡,但上麵沒有任何有意思的東西:去了哪裏幹了什麼,見了誰,旅館名稱,汽油價格,晚飯食譜,葡萄酒商標名及其味道的傾向,如此而已。而且幾乎是把單詞枯燥地連在一起,隻字未寫的空白頁不如說更多一些,看來寫日記不是堇擅長的事項。
軟盤沒有名稱,標簽上隻有以堇特有的字體寫著的日期:19XX年8 月。我把軟盤塞進電腦打開,菜單上有兩個文件,兩個都沒標題,僅1 和2 兩個編號。
打開文件之前,我緩緩地環視了一遍房間。立櫃上掛有堇的上衣,有她的防風鏡,有她的意大利語辭典,有護照,抽屜裏有她的圓珠筆和自動鉛筆。桌前的窗口外麵,岩石遍布的徐緩的斜坡伸展開去。鄰家院牆上一隻極黑的貓在走動。了無裝飾的這個四方形房間籠罩在午後的沉寂中。閉上眼睛,耳底還剩有不斷衝刷清晨無人沙灘的海濤聲。我重新睜開眼睛,這回朝現實世界豎起了耳朵。一無所聞。
:-)思:-)兔:-)網:-)
圖標閃了兩閃,文件“哢”一聲打開了。
12
斯普特尼克戀人
文件1
“人遭槍擊必流血”
現在,我作為說來話長的命運的暫時性歸結(命運難道真的存在暫時性以外的歸結嗎?這是個令人興味盎然的問題,但這裏姑且不談),置身於這個希臘海島,一個直到最近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小島。時間……淩晨四時剛過,當然天還沒亮。素潔的山羊們正沉潛在平穩的集約性睡眠中。窗外田野排列的橄欖樹將繼續吮xī一會兒富有營養的深重的黑暗。月照例有。月猶如悶悶不樂的司祭一般冷冰冰地蹲在屋脊,雙手捧出不孕的海。
不管在世界何處,我都最喜歡——較之其他任何時刻——這一時刻。這一時刻是屬於我一個人的。而我正伏案寫這篇文章。不久將天光破曉,新的太陽將如從母親腋下(右側還是左側呢?)出生的佛陀一樣從山端驀然探出臉來。稍頃,足智多謀的敏也將靜靜睜開雙眼。六點我們將做簡單的早餐,吃罷翻過後山前往美麗的海岸。在如此一天開始之前,我(挽起袖口)準備把這件事處理完畢。
若不把幾封長信計算在內,我已有好長時間沒有純粹為自己寫文章了,所以能否順利寫到最後我完全沒有信心。不過回想起來,所謂“順利寫到最後”的信心雲雲,有生以來豈非一次也不曾有過麼!我隻是禁不住要寫才寫的。
為什麼禁不住要寫呢?原因一清二楚:為了思考什麼,首先必須把那個什麼訴諸文字。
從小就一直這樣。每當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我便一個個拾起腳下散落的語言拚湊成文章。倘若那文章無濟於事,便重新分解開來,改拚成另一形式。如此幾經反複,自己終於得以像一般人那樣思考事物了。對我來說,寫文章既不怎麼麻煩又非難以忍受,如同別的小孩拾起漂亮石粒和橡籽一般,我則入迷地寫文章。我像呼吸一樣極為自然地用紙和鉛筆一篇接一篇寫文章,並且思考。
也許你會說——也許不說——每次思考問題都一一費此周折,得出結論豈不費時間?實際上也花了時間。上小學時周圍人就以為我大概“智力滯後”。我沒有辦法同班上其他孩子同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