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苦辣甜酸遍嚐滋味 嬉笑怒罵皆為文章(2 / 3)

無論那臬台如何謙恭,他們決計不敢越分的。閑話休敘。當下黃二麻子聽了他朋友一番說話,便道:"怎麼我剛才在藩台衙門來,他們那裏一點沒有消息?"他的朋友道:"撫台剛剛得電報,齊巧臬台上院稟見,撫台告訴了他。臬台下來,撫台隻見了一起客,說是痔瘡還沒有好,不能多坐,所以別的客一概不見。自從得電報到如今,不過一個鍾頭,自然藩台衙門裏不會得信。"黃二麻子道:"怎麼電報局亦不送個信去?"他的朋友道:"你這人好呆!人家護院,他不得護院,可是送個信給他,好叫他生氣不是?"黃二麻子道:"撫台亦總該知照他的。"朋友道:"不過是接到的電報,部文還沒有來,就是晚點知照他也不打緊。況且他倆平素又不合式;如果合式也不會拿他那個缺,越過藩台給臬台護了。"黃二麻子到此,方才恍然。停了一會,各位道台大人見完了新護院,一齊出來。新護院拉住叫"請轎",他們一定不肯。又開中門拉他們,還隻是不敢走,仍舊走的旁邊。各位道台出去之後,又見一班知府,一班州、縣,約摸有兩點鍾才完。藩台那裏,也不曉得是什麼人送的信,後來聽說當時簡直氣得個半死!氣了一回,亦無法想。

一直等到飯後,想了想,這是朝廷的旨意,總不能違背的。好在仍在請假期內,自己用不著去,隻派了人拿了手本到臬台衙門,替新護院稟安、稟賀。又聲明有病請假,自己不能親自過來的緣故。然而過了兩天,假期滿了,少不得仍舊自己去上衙門。他自己戴的是頭品頂戴紅頂子,臬台還是亮藍頂子,如今反過來去俯就他,怎麼能夠不氣呢。按下慢表。且說甄學忠靠了老人家的麵子,在山東河工上得了個異常勞績,居然過班知府。第二年又在搶險案內,又得了一個保舉,又居然做了道台。等到經手的事情完了,請谘進京引見。父子相見,自有一番歡樂。老太爺便提到小兒子讀書不成,應過兩回秋闈不中,意思亦想替他捐了官,等他出去曆練曆練。甄學忠仰體父意,曉得自己沒有中舉,隻以捐納出身,雖然做到道台,尚非老人所願。如今再叫兄弟做外官,未免絕了中會的指望,老人家越發傷心。於是極力勸老人家:隻替兄弟捐個主事,到部未曾補缺,一樣可以鄉試。倘若能夠中個舉人,或是聯捷上去,莫說點翰林,就是呈請本班,也就沾光不少。甄閣學聽了,頗以為然,果然替小兒子捐了一個主事,簽分刑部當差。又過了兩年,大兒子在山東居然署理濟東泰武臨道。此時甄閣學春秋已高,精神也漸漸的有點支持不住,便寫信給大兒子說,想要告病。

此時,兒子已經到任,接到了老太爺的信,馬上寫信給老人家,勸老人家告病,或是請幾個月的病假,到山東衙門裏盤桓些時。甄閣學回信應允。甄學忠得到了信,便商量著派人上京去迎接。想來想去,無人可派,隻得把他的堂舅爺黃二麻子請了來,請他進京去走一遭。此時黃二麻子在省城裏,靠了妹夫的虛火,也弄到兩三個局子差事在身上。聽了妹夫的吩咐,又是本省上司,少不得馬上答應。甄學忠又替他各處去請假,凡是各局子的總、會辦都是同寅,言明不扣薪水。在各位總、會辦,橫豎開支的不是自己的錢,樂得做好人,而且又顧全了首道的情麵,於是一一允許。黃二麻子愈加感激。第二天收拾了一天,稍些買點送人禮物。第三天就帶盤川及家人、練勇,一路上京而來。在路曉行夜宿,不止一日,已到了京城,找到甄閣學的住宅,先落門房,把甄學忠的家信,連著自己的手本,托門上人遞了進去。甄閣學看了信,曉得派來的是兒子的堂舅爺,彼此是親戚,便馬上叫"請見"。黃二麻子見了甄閣學,行禮之後,甄閣學讓他坐,他一定不敢上坐,並且口口聲聲的"老大人",自己報著名字。甄閣學道:"我們是至親,你不要鬧這些官派。"

黃二麻子那裏肯聽,甄閣學也隻好隨他。黃二麻子請示:"老大人幾時動身?"甄閣學道:"我請病假,上頭已經批準,本來一無顧戀,馬上可以動得身的。無奈我有一個胞兄,病在保定,幾次叫我侄兒寫信前來,據說病得很凶,深怕老兄弟不得見麵,信上再三勸我,務必到他那裏看他一趟。現在我好在一無事體,看手足分上,少不得要親自去走一遭。再者:我那些侄兒還沒有一個出仕,等我去同他商量商量,也要替他們弄出兩個去才好。"黃二麻子便問:"這位老大人,一向是在保定候補呢,還是作幕?"甄閣學道:"也非候補,也非作幕。隻因我們家嫂,祖、父兩代在保定做官,就在保定買了房子,賽同落了戶的一樣。家兄娶的頭一位家嫂,沒有生育就死了。這一位是續弦,姓徐。徐家這位太親母止此一個女兒,鍾愛的了不得,就把家兄招贅在家裏做親的。

那年家兄已有四十八歲,家嫂亦四十朝外了。家兄一輩子頂羨慕的是做官。自從十六歲下場鄉試,一直頂到四十八歲,三十年裏頭,連正帶恩,少說下過十七八場,不要說是舉人、副榜,連著出房、堂備,也沒有過,總算是蹭蹬極了!到了這個年紀,家兄亦就意懶心灰,把這正途一條念頭打斷,意思想從異途上走。到這時候,如說捐官,家嫂娘家有的是錢,單他一個愛婿,就是捐個道台也很容易。偏偏碰著我們這位太親母,就是家兄的丈母了,他的意思卻不以為然。他說:"梁灝八十二歲中狀元,隻要你有誌氣,將來總有一朝發跡的日子。我這裏又不少穿,又不少吃,老婆孩子又不要你養活,你急的那一門,要出去做官?我勸你還要用功,不要去打那些瞎念頭。你左右不過五十歲的人,比起梁灝還差著三十多歲哩!"家兄聽了他丈母的教訓,無奈隻得再下場。如今又是七八科下來了,再過一兩科不中,大約離著邀恩也不遠了。偏偏事不湊巧,他又生起病來。至於我那些侄兒呢,肚子裏的才情,比起我那兩個孩子來卻差得多。我的倆個孩子,我豈不盼他們由正途出身,於我的麵上格外有點光彩。無奈他們的筆路不對,考一輩子也不會發達的。幸虧我老頭子見機得早,隨他們走了異途,如今到底還有個官做。若照家兄的樣子,自己已經憎蹬了一輩子,還經得起兒子再學他的樣!所以我急於要去替他安排安排才好。"甄閣學說完了這番話,黃二麻子都已領悟,無言而退。一時在在那些同年至好,曉得甄閣學要出京,今天你送禮,明天我餞行,甄閣學怕應酬,一概辭謝,趕把行李收拾停當,雇好了車,提早三天就起身,前往保定進發。他第二個兒子甄學孝同著家眷仍留京城,當他的主事。按下慢表。單說甄閣學同了黃二麻子兩個,曉行夜宿,不止一日,已到保定大老大人的公館,一直到他門口下車。原來大老大人的丈母一年前頭也不在了,另外有過繼兒子過來當家。大老大人因為住在丈人家不便,好在有的是妻財,立刻拿出來,另外典一所大房子,同著太太、少爺搬出來另住。當時黃二麻子招呼著甄閣學下了車,甄閣學先進去了。黃二麻子且不進去,先在門外督率家人、練勇卸行李。自己又一麵留心,在門樓底下兩麵牆上看了一回,隻見滿牆貼著二寸來寬的紅紙封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