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在最後那陣嘈雜的掌聲中,她帶著發自內心的抑鬱,看了看阿裏薩。
“相信我吧,我心裏真不是滋味兒。”她對他說。
阿裏薩渾身一震,倒不是被這種應該得到的同情所感到,而是由於有人洞悉他的秘密而吃驚。她向他說明:
“我在開獎時發現,當時你領口上的那朵花在不住地顫動。”
她拿出手中的長毛絨出茶花向他示意,並向他敞開了心扉:
“因此我才把我那一朵摘了下來。”她說。
本來阿裏薩眼看就要因受挫而掉淚了,但出於夜生活狩獵者的直覺,精神陡然一振。
“讓咱們找個地方去同聲一哭吧。”他對她說。
他陪她回家。走到劇院大門口時,差不多已是午夜。街上人跡責無,他勸說她請他去喝杯白蘭地,一起欣賞她提到過的十多年來積累起來的關於社交活動的剪報和照片集。這種花招在當時已經不新鮮了,但這一次他是被動的,因為在他們離開國家劇院的時候她就談起她的影集。他們進了她的家。阿裏薩在客廳裏首先觀察到的是,臥室的門正敞開著,床很大,鋪設華麗,古銅色的床上鋪著織錦鍛床罩。他惶然了。她大概察覺到他的神情,趕快搶在他前麵穿過客廳,關上了臥室的門。然後,請他在一張用印花家具布做的長沙發上坐下,沙發上有隻貓在睡覺。她把那疊影集放到客廳中間的桌子上。阿裏薩慢條斯理地翻著影集,一邊在看眼前的東西,一邊主要在思考著下幾步的行動。他突然抬起視線,看見她兩眼已經淚汪汪。他勸她愛怎麼哭就怎麼哭吧,不必害臊,因為哭最能減輕痛苦,但又建議她鬆開乳罩再哭。他忙不迭地去幫她,因為乳罩是用一條長長的十字帶縫製的,緊緊地捆在背上。他還沒來得及幫她解完帶子,乳罩就由於內部的壓力而自行鬆開了,高聳如山的奶頭自由自在地呼出了一口氣。
就是在最順手的場合也從來沒有消除初次恐懼心理的阿裏薩大著膽子用手指輕輕地摩掌她的脖子,她發出一聲慣受溺愛的小姑娘的呻[yín],扭了一下`身子,但沒有停止哭泣。他在她的脖子上輕輕地親了一下,但不等他親第二日她就把身子轉了過來。她的身子碩大無朋,如饑似渴,熱氣烘烘,兩人摟抱著在地上打起滾來。沙發上的貓被驚醒了,一下跳在他們身上。他們象初出茅廬心慌意亂的雛兒一樣,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躲避那隻狂怒的貓上,而沒有去注意他們正在做的這件事所可能帶來的災禍上。從第二天晚上開始,他們又繼續在一起廝混,持續了好幾年。
他愛上她的時候,她已經四十周歲了,而他還不滿三十歲。她叫薩拉·諾麗埃佳,年輕時曾以一本關於窮人的愛情詩集在某次競賽中獲獎,盡管有過一刻鍾的春風得意,那本詩集卻始終沒有出版。她在公立學校裏以講授禮儀和公民課為生,住在泥沙混雜的格茨瑪尼老區“請人巷”的一幢租來的房子裏。她曾經有過好幾個逢場作戲的情人,但那些情人都沒有和她締結姻緣的幻想,因為在她那個環境和她那個時代,男人很少會想到同跟他睡過覺的女人訂親。自從她的第一個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她曾以一個十八歲姑娘的全部癡情去愛過他——在預定的舉行婚禮的一周之前逃避了自己的諾言,把她置於被遺棄的未婚妻——或者按照當時的術語,叫做“被用過的未婚姑娘”——的尬尷境地之後,她自己早就不抱這種幻想了。這第一次經曆雖然殘酷而短暫,但給她留下的並不是苦惱,而是一種模模糊糊的信念:不管是嫁人還是不嫁人,不管是沒有上帝還是沒有王法,要沒有個男人在床上,就不值得活下去。
雖然她和他一樣無拘無束,也許還不反對把他們的關係公開,但阿裏薩從一開始就把這設計成了一種偷雞摸狗的關係。他從側門溜進去,幾乎每次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又在黎明前跟著腳尖兒溜出去。他和她都明白,在那座住戶眾多的房子裏,不管怎麼防範,鄰居們表麵上似乎不大知情,實際上相當了解底細。然而,阿裏薩還是要維持那種表麵形式,他有生之年和所有的女人也都是這麼搞的。他從來沒有失誤,不管是和她還是和任何別的女人,都沒有留下過什麼把柄。確實隻有一次,他留下過可能招致後患的痕跡,或者說,留下了書麵的招供,幾乎使他因此送命。他一直把自己裝成是費爾米納的終身伴侶,一個不太忠實但換而不舍的丈夫,他不斷在為擺脫夫妻枷鎖奮鬥,但又沒有背叛過她。
這種偷偷摸摸不可能不出差錯、一帆風順。特蘭西托本人至死都確信這位在愛情中產生又為了愛情而被撫養大的兒子,以為他既然在年輕時遭受過第一次挫折,就不會在任何形式的愛情麵前動心。然而,許多和他很接近的而又不懷好意的人,卻了解他的鬼鬼祟祟的性格和他對奇裝異服以及對各種稀奇古怪的洗滌劑的愛好,於是不約而同地懷疑,他並非對愛情不動心,而是對女人不動心。阿裏薩知道他們對他有這種看法,但從來沒作任何辯解。薩拉·諾麗埃佳對此也不在意。和阿裏薩愛過的無數其他女人一樣,甚至和那些並不愛他但使他心滿意足而且和他在一起自己也心滿意足的女人一樣,她知道他隻不過是個露水男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