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兒吵著要去肯德基的時候,每次她都隻敢買一個漢堡包。因為漢堡包能填飽肚子。
說這些的時候,我知道她已經把我當成家人。她依舊坐最早的班車去超市,排在一堆老爺爺老奶奶中爭奪那些新鮮的特價品,滿心喜悅。
可是,她始終融入不了這個城市。那天,她因為兩塊錢,在公交車上和售票員發生了爭執。場麵有些失控,她抱著女兒,拖著一堆東西,被中途趕下車。站在微涼的晚風裏,她淚流滿麵。她說,房子是丈夫家貸款買的,她丈夫兵役還有一年就滿了,到時把房子賣掉,回溫州老家。上海,不適合他們。
而這些,我絲毫不能切身體會。此時,我剛剛適應了微甜的菜品。地鐵上,有阿姨操著吳儂軟語拉我坐到她旁邊的空位上。在站牌下等車的時候,有小車停下來問,你去哪兒?我捎你。我們都是外地人,這根本無所謂,關鍵是你有沒有把外地人當成你的標簽。
我拖著她們去吃肯德基。我說,我請,我傷心的時候狂吃一頓,就沒事了。那天我點了很多吃的,幾乎所有的種類。可是付錢時,她幾乎和我打起來,搶著把錢付了。她依舊隻給她女兒一個漢堡包,然後說,其他的我們要留給阿姨吃,知道嗎?我突然很想哭。那150塊錢夠她給女兒買一個月的零食了。
不久,她和我解除了搭餐的協議。因為她找到一份工作,是鍾點工。打掃衛生,每天給雇主做兩頓飯。她很抱歉地說,不能給你做飯了。
每天她很早起來,梳洗,化妝,和她女兒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出門去。幸好,我在她臉上看不到悲傷。上海不相信眼淚,每個人都把悲傷和失落放在心裏,衣著華麗地出門,這是這個城市的特征和態度。
離開她,是偶然。我回西安參加同學的婚禮。可是一個星期內,好朋友為留住我,居然替我找了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又找了個很有前途的男友。
我打電話給她,請她幫我整理東西,快遞過來。她在電話那端泣不成聲。她說,是不是我不能做飯給你吃,你不方便?我可以辭職的,以後每天我都給你做飯吃。是不是你有男朋友了?你可以帶他回來,我對他像對你一樣好。是不是經濟有壓力?我給你減房租。她說,我再也碰不到像你一樣的人了。
我還是沒再回去。一個月後,我收到了快遞,也接到了她最後一個電話,她說了許多話,我靜靜地聽著,掉下淚來。
八個包裹,整理得整整齊齊。大包裹裏套著小包裹,分別是書架第一層,第二層……連我身首分家的鑰匙扣小熊也已經縫補好。密密麻麻的針腳一針一針一直蜿蜒到我心裏去,疼到了心底。
離開她兩年,我電話通訊錄裏的人滿了又刪,刪了又滿,她的電話號碼一直在那裏,雖然一次都沒打過。這樣的離別,讓我覺得虧欠她。越是虧欠越是無法麵對。直到我買給她女兒的芭比娃娃被退了回來,再打她的電話,已經是空號。才想起他們一家應該已經回老家了吧,我們徹底消失在擦肩而過的茫茫人海裏。
她的女兒吵著要去肯德基的時候,每次她都隻敢買一個漢堡包。因為漢堡包能填飽肚子。
說這些的時候,我知道她已經把我當成家人。她依舊坐最早的班車去超市,排在一堆老爺爺老奶奶中爭奪那些新鮮的特價品,滿心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