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r蔣方舟
提起獨立的女人,我腦中總會浮現一個畫麵:大雨瓢潑,江南水道,沙流濕汾,一個女人踟躕地蜷縮在驛站裏,書奩繡帙散落了一地。
這個女人叫做黃媛介,是明清的閨塾師(也就是女家教)。她出身於清貧的書香世家,結婚之後,她在男性世界裏謀生,靠教書、賣畫、寫字來供養家庭,在公共領域分配給女性的逼仄一角苦苦掙紮,企圖用雙手擎出青白的天。而江的對岸就是家,屋前站著丈夫,他卻隻能遠遠觀望,竟無力解救。
小時候我看這個故事隻是覺得滑稽,覺得他們夫妻格局完全顛倒。等我長大了,再看這個故事,卻有種了然的心酸:現代女子們都隻能做黃媛介,男人都不大可靠,看到女人掙紮求生,也不過一個加油的手勢,遙祝一帆風順,冷暖自知。於是,我們聽到的個人奮鬥故事,往往是某個女子熟練運用自己的性別優勢,誓把一切身為女人的便宜都占完,降低姿態以從男人那裏獲利。我卻覺得這不僅不是奮鬥,甚至沒有資格稱為“投機”。
弗吉尼亞-伍爾芙說:“偉大的靈魂都是雌雄同體。”不想把腰骨放軟一了百了的女人們聽了,慌忙在柔軟的肉身外裹上盔甲,鐵騎錚錚,眼神冷峻,六親不認。殊不知俠氣是來自於內,包括黃媛介在內的好女子們,都有股俠氣,即使時勢再不好,也支撐著自己不倚不靠。雌雄同體,並不是犧牲身上的女性,而是內心的完整和自給自足。
(徐靜庭摘自2010年12月12日《羊城晚報》)